曹工程師以為事情有轉機了,不料剛一迴頭,他寫的那份報告就朝他飛過來,差點打到他臉上。


    龐金海冷冷道:“這份報告請你收迴,再寫一份新的報告,迴頭我好好研究研究。”


    “你……你欺人太甚了!”


    曹工程師臉色鐵青,咬著牙說:“我沒工夫寫報告,我辭職了!你另請高明吧!”


    曹工程師摔門而去。


    聽著他憤怒的腳步聲,龐金海往椅背上一靠,把一根煙塞到嘴上,微笑著點燃了打火機。


    這個結果正是他想要的,也是他預料中的。有本事的人往往心高氣傲,受不得委屈,要收拾這種人再容易不過了。


    成功趕走了曹工程師之後,他又瞄準了保全組組長薑師傅。


    保全組負責維修保養工廠的機器設備,是個很重要的部門。薑師傅雖然沒收買文化,但人很聰明,車、鉗、刨、電各工種無所不能,是工廠一根少不得的台柱子。


    為了趕走薑師傅,這龐金海他采用了不同的手段。


    薑師傅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比較重,需要做點私活掙點外快。廠方為了留住他,對此一直采取容忍的態度。這是個現成的抓手。


    龐金海把薑師傅叫去,拿腔拿調地說:“老薑啊,有人向我舉報,你利用廠裏的工具設備幹私活,不知有沒有此事?”


    薑師傅尷尬著臉說:“這……有是有的,我手頭緊,想掙點外快……其實廠裏早就知道,林廠長……”


    “林廠長在坐牢,”龐金海粗暴地打斷他:“如今我是廠長!我對全體員工一視同仁,誰都不能頭上長角!”


    薑師傅愣在那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你給我聽著,”龐金海聲色俱厲:“我這人向來黑是黑白是白,現在你要麽停止做私活,要麽就給我滾蛋!”


    薑師傅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龐金海瞪著他說:“你聽明白了沒有?兩條路你自己選!”


    薑師傅把藤編的安全帽狠狠朝桌上一摔。安全帽蹦起來,跟龐金海的臉來了個親密接觸。


    “滾就滾!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薑師傅說完,頭也不迴地走了。


    接下去,龐金海又找茬趕走了另外幾名有經驗的老師傅,導致工廠機器保養不善,產品發生質量問題,銷量也隨之大幅下滑。


    沈卉得到消息,找龐金海詢問。龐金海早就想好了說詞,一二三四甲乙丙丁,總之工廠的問題都是客觀原因造成的,神仙上手也沒轍。諸葛亮那麽大的本事,老天不幫忙還不照樣失敗?


    沈卉對工廠的事一竅不通,麵對這種情況不知怎麽辦才好,隻能在探監時跟丈夫商量。


    林永年為工廠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好不容易打出一片天地,眼看前途光明,不料突然遭此劫難。他是個厚道人,以君子之心度他人之腹,做夢都想不到是龐金海搗鬼,而且聽聽他講的那些似乎也有道理。林永年很痛心很著急,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就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鳥,天空就在那裏,他卻飛不起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歎息一聲。


    沈卉探監的第二天,龐金海也來到了煙花橋監獄。但他要見的人並不是林永年,而是看守長武大郎。


    中國的相麵之術流傳了幾千年,決不會毫無道理。實際上人的外貌和內心是密切相連的,一個人善良還是邪惡,必然會在外貌上有所反映,隻要細致觀察,一定會發現蛛絲馬跡。


    龐金海上次和沈卉來探監的時候見過武大郎一麵,雖然隻有短短幾分鍾,而且距離較遠,他還是對這位看守長印象深刻。這是個冷酷貪婪的家夥,他想,也許能為我所用。


    當然,什麽事都有例外,他又不是相麵專家,很可能看走眼。於是他把算命先生賈青峰也帶來了。


    賈青峰號稱“半仙”,對看相頗有研究。他遠遠的看了武大郎一眼,立刻得出了和龐金海同樣的結論。


    現在龐金海心裏更有底了。雖然賈青峰不是神仙,隻是半仙,但他閱人無數,他的眼光還是靠譜的。龐金海決定冒一冒險。


    他從電話簿上查到了煙花橋監獄的電話,幾經輾轉接通了武大郎,請他到監獄附近的寶蓮閣茶館見麵,有要事商談。


    武大郎答應了,而且相當爽快。這是個好兆頭。也許他已經猜到這個“要事”指的是什麽。


    龐金海正一步一步推進自己的計劃,工廠管理權已經到手,現在是時候處理林永年,讓他永遠消失了。


    次日下午。寶蓮閣茶館。二樓雅座。


    武大郎長什麽樣,龐金海早已知曉,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當武大郎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點惡心。


    美貌是上天的恩賜。一個人長得好看很難,但要長得像武大郎這麽難看,恐怕也不容易。


    但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位看守長是個可以開誠布公、共謀大事的人。


    “你是電話裏那位龐先生嗎?”


    武大郎雙手叉腰站在那兒,腰裏掛著警棍,擺出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


    “對,是我。”龐金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看守長,你請坐。”


    這個醜八怪實在讓人倒胃口。龐金海想趕快完事走人,所以武大郎剛在對麵落座,他就從皮包裏取出一張大額支票,放在武大郎麵前。


    武大郎拿起支票看了看,放迴桌上。


    “這是幹什麽?”他問:“素不相識,幹嘛送錢給我?”


    龐金海朝他那張豬頭似的臉湊過去,壓低聲音說:“請你幫我個忙,處理一個犯人。”


    “原來如此!”


    武大郎兩隻小眼睛眯了起來。他的眼睛本來就不大,再一眯就像兩條縫,幾乎找不到了。


    “請問,你要處理的那個人是誰?”


    他沒等龐金海開口,又一個字一個字的迴答了自己的問題:“我猜,那個人是不是林永年?”


    龐金海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我曾看見你陪林太太來探過監。”


    武大郎微笑著,臉上的肉一層層堆積起來:“像林太太那麽漂亮的女人,想要不被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龐金海不由得暗吃一驚。這個武大郎絕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麽蠢,需要小心應對。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武大郎說:“我猜的到底對不對?你要處理的人是不是林永年?”


    龐金海用力點點頭。這個名字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多少總有點心理障礙,武大郎說了最好。


    武大郎把支票推迴去:“對不起,這事我不能做。”


    龐金海笑笑,又把支票推給他:“同樣的事以前你也做過不是嗎?再做一次又何妨呢?”


    武大郎往後一靠,眼睛裏射出尖利的光:“龐先生,你這話什麽意思?想要威脅我?”


    “哪裏哪裏!”龐金海陪笑道:“我怎麽敢威脅你呢?我是在求你,請你幫我個忙。”


    武大郎扯了扯身上的看守製服,正色道:“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吧,有些事以前能做,現在不能做了。上麵管得很緊,萬一出了紕漏,我的飯碗就砸了,犯得著嗎?”


    瞧他說得一本正經,真的假的?


    龐金海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斷定這是假的,是他講價錢的伎倆,於是從容道:“我也打開窗戶說亮話,事情成功之後,再給你一張同樣數目的支票,你看怎麽樣?”


    武大郎搖搖頭:“姓林的在上海灘也算個人物,對他下手,我擔的風險太大了。而且……”


    他拿起那張支票甩了甩:“誰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兌現?這方麵我是外行,你可別蒙我。”


    這混蛋,看上去像頭蠢豬,其實比鬼都精!


    龐金海隻能在心裏罵,臉上絲毫不敢流露。斬草必須除根,隻要能達到目的,多花點錢也值。


    龐金海從包裏拿出一根5兩重的金條,俗稱小黃魚,放在武大郎麵前:“這根小黃魚給你作定金,這下放心了吧?”


    對麵那個豬頭終於笑了,笑得嘴咧到了耳根上,滿臉肥肉忽悠忽悠直哆嗦,好像裏麵裝著彈簧。


    他拿起這根小黃魚,仔仔細細的揣進了口袋。


    龐金海說:“請你寫張收條給我。”


    “不行!”武大郎一口拒絕:“我從不寫收條!”


    “為什麽?”龐金海不滿地問:“做事要有憑有據,拿了錢不寫收條,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的規矩就是如此!”武大郎說:“這種事是見不得光的,隻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決不能留下字據!”


    龐金海見他態度如此堅決,隻好作罷。


    “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就耳聽好消息吧!”


    武大郎用肥厚的手掌拍著胸脯,微笑道:“不瞞你說龐先生,煙花橋監獄所有的犯人都是我碗裏的菜,我武大郎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這話他是咬著耳朵對龐金海說的,嘴裏的氣味熏得龐金海差點吐出來。他的嘴簡直比茅坑還臭,但龐金海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地獄之門已經為林永年打開,他與之不共戴天的那個男人即將墮入地獄,永遠消失。


    一星期後,有個國外的教會慈善組織要來煙花橋監獄參觀。為了獲得該組織的捐款,監獄長下令全體犯人大掃除,務必要搞得幹幹淨淨,給客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監獄長和犯人是兩個對立麵,所以監獄長的命令不大可能得到犯人的擁護。但這次例外,因為對犯人來講,大掃除等於是一次額外的放風,所以大家都很踴躍,洗的洗刷的刷,熱火朝天。


    林永年被分配到四樓,擦走廊上的窗戶。


    煙花橋監獄是一座美國式建築,窗戶是長條形的。他站在窗台上,須要踮起腳尖才夠得著上方的玻璃。由於很久沒擦了,玻璃蒙上了厚厚一層灰。他先用濕抹布把灰塵擦掉,然後換幹抹布再擦一遍。


    他全神貫注地幹活,沒注意有人從他背後走過,更想不到那人竟然使勁推了他一把!


    他失去平衡,從窗戶摔了出去。


    從四樓摔下去,無異於跟死神接吻。幸運的是,就在他摔出窗口的一刹那,他的手無意中抓住了一根管子,沒有直接掉下去。他雖然不是個很強壯的人,但求生的本能給了他力量。他雙手拚命把管子抓牢,大聲喊救命。


    然而沒有人來,一個人都沒有。


    他整個人的分量全都掛在兩條胳膊上,很快就吃不消了,手臂酸麻,幾乎失去了知覺,而磨破的手掌則鑽心般疼痛。十幾公尺之下是堅硬的水泥地,掉下去必死無疑。


    他已經徹底絕望,準備向死神投降了。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像拎口袋似的把他拎了上來。


    救他的那個人是石鐵山。


    林永年癱倒在地上,頭暈目眩,一身的冷汗,老半天才緩過來,喃喃的說了聲謝謝。


    “你怎麽搞的?”石鐵山問:“怎麽跑到窗戶外頭去了?”


    林永年擦了擦汗,向他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石鐵山皺著眉頭靜靜的聽著,最後問了一句:“推你的那個人是誰?你看見沒有?”


    林永年沮喪地搖了搖頭:“當時我臉朝外,一門心思擦玻璃,連他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石鐵山沉思道:“這事有點蹊蹺。”


    林永年猜測:“你看會不會是馬世奎……”


    “為什麽懷疑是他?”石鐵山問。


    林永年氣唿唿道:“這小子是我的冤家對頭,成天和我過不去。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麽做。”


    石鐵山搖搖頭:“沒根據的話不要亂講,否則會有麻煩的。”


    林永年說:“我相信這種事隻有馬世奎幹得出來。”


    “還是別過早下結論,”石鐵山蹙眉道:“依我看,這事隻怕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是嗎?”林永年不安地問:“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以後要加倍小心了,耳朵拉長一點,多往背後看看,別肉骨頭敲鼓昏咚咚。”


    石鐵山拍拍林永年的肩膀,轉身離去。


    林永年愣在那兒,揉著酸疼的胳膊,看著被刮破的血淋淋的手,暗忖剛才好險,假如石鐵山沒來,或者晚來幾秒鍾,我就會掉下去活活摔死,再也見不到妻子女兒了!


    他越想越後怕,又出了一身冷汗。


    馬世奎這混蛋實在可惡!盡管沒有證據,他還是斷定暗害他的人一定是馬世奎,除了他沒有別人。


    然而,不久之後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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