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隱每隔三五日就會來看蘇泠煙,以示她有人照拂。


    蘇泠煙肖似其母,盈盈弱質,楚楚可憐,很有幾分江南婉約的風致,薛竹隱每每去看她,她雖流著淚不說話,卻總是給她做拿手的江南糕點,顯然那也是她娘教她的。


    和樂樓前燈樓流光溢彩,她無視門口小廝的招唿,冷著一張臉徑直走向蘇泠煙的房間。


    和樂樓的鴇母早已熟識她,見她要敲蘇泠煙廂房的門,過去攔在她身前,賠笑道:「薛大人,今日不巧,蘇姑娘正招待貴客呢。」


    她不是囑咐過酒樓的主事不許給蘇泠煙安排客人嗎?


    薛竹隱看也不看她一眼,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開門。」


    鴇母眼饞地盯著那錠銀子,卻不像往日一般喜滋滋地接過,她為難地說:「貴客有命,今日不得打擾。」


    薛竹隱這才看她,眼神鋒利,一字一頓:「讓你們主事來開門。」


    鴇母抖了抖,平日裏來的那位貴客今日沒來,今日來的新貴客可巧又和薛大人撞上了。


    聽說這位薛大人寫文章可厲害,說不準裏邊的那位明日就遭她彈劾。


    鴇母招唿樓邊的小廝給開了門,廂房內燃著沉水香,一位穿著月白色圓領袍的男子坐在桌邊,蘇泠煙在一旁侍立,淚盈於睫,默然不語。


    薛竹隱快步走進廂房,擋在蘇泠煙身前:「邢工部,真是不巧,我前日已和蘇姑娘約好今日敘舊。」


    邢昭麵露歉色,連忙起身:「我一會就走,多謝薛侍禦多日來對她的照顧。」


    又轉向蘇泠煙,殷切地看向她:「我的心意你已知曉,望蘇姑娘好好思慮一番。」


    薛竹隱這才發現,桌上攤著一紙已經褪色的婚書,大約與那樁舊日玩笑的婚事有關,上麵的皺褶顯然是被人用心地撫平過。


    她隱隱有些為自己剛剛的防備而後悔,麵上仍不動聲色,隻微微頷首,任邢昭走了。


    薛竹隱這才看向蘇泠煙,關切地問道:「他沒欺負你吧?」


    屋內燒著炭火,蘇泠煙卻穿得嚴嚴實實,下巴比上次見她又尖了些,她淚珠滑落臉頰,一個勁地搖頭。


    她擦了擦眼淚,捧起那張婚書,猶豫半分,還是塞進了抽屜中,轉身給她端來馬蹄糕。


    蘇泠煙做的馬蹄糕清甜爽口,比慶餘齋的還要好吃三分,她最是愛吃。


    雖然蘇泠煙一語不發,可自從她沒忍住將一碟子馬蹄糕都吃淨後,每迴她來和樂樓,端給她的都是馬蹄糕。


    今日她卻不急著吃,將布囊中的湖筆、澄心堂紙、鬆煙墨和歙硯取出遞給她。


    上次她吃糕點,蘇泠煙就在一旁練字,薛竹隱瞥一眼,發現默的是老師生前所作的詩歌。


    可惜和樂樓的器物大都低劣,配不上老師的詩歌和蘇泠煙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


    這湖筆由當世名匠所製,還是她從太子那順過來的,蘇泠煙一定喜歡。


    蘇泠煙怯怯地看她一眼,低聲說了些多謝,接過湖筆想潤潤,卻突然後退了半步,丟開了那支筆。


    薛竹隱有些不悅,這支筆名貴非常,有價無市,她自己都捨不得用,巴巴地拿過來給她,卻被她棄若敝履。


    但畢竟人比筆重要,薛竹隱還是問她:「可是哪裏不適?」


    蘇泠煙像是還在心悸,呆呆地搖搖頭,好半天才說:「沒事,我剛剛想起了昨晚的噩夢。」


    薛竹隱有些心疼,蘇泠煙才剛過及笄之年,性子又這麽柔弱,母親早逝,又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孤苦可憐,大約日日都夢到父親為諫言而死的慘狀。


    她抬起手,試著替蘇泠煙拍拍背,竭力軟下來的聲音有一絲僵硬:「有我在,我會保你無恙。」


    蘇泠煙靠在她肩膀,薛竹隱感覺自己的肩膀濕了一小塊,身前的人顫抖不已,她尚可忍受。


    她抬起頭小聲地問她:「竹隱姐姐,今晚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薛竹隱有些躊躇,泠煙此前一直沉默不語,這是第一次喊她姐姐,可見是真的把她當成姐姐看。


    隻是老師的事情才剛剛過去,要是把她帶迴家恐會惹來爹娘一番說教,朝堂同僚也不知道會生什麽事端。


    她現在在這裏,衣食俱全,她也盯著鴇母不給她安排客人,還是安全的。


    薛竹隱看向她淚光瑩瑩的眸子,艱難開口:「再給我些時日。」


    蘇泠煙鬆開她,把眼淚擦了,乖巧點頭,又端起那碟馬蹄糕捧到她眼前,語氣有些討好:「姐姐吃。」


    從和樂樓出來,夜色降臨,大街上仍是一派繁華,行人摩肩接踵,兩旁店肆各色花燈絢爛。


    薛竹隱端坐於馬車之中閉目安神,忽聽得車軾一陣輕晃,她以為是什麽東西誤落到了車軾之上,不曾在意。


    下一瞬,馬車的簾子被挑開,一絲淡淡的酒味在馬車內漫開,薛竹隱眼睛倏地睜開,一張俊俏的臉出現在簾後。


    「天晚欲雨,薛侍禦可否捎我一程?」顧修遠雖是商量的語氣,說話間卻擠進馬車,在她身旁雙手環胸坐下。


    這般自然的語氣,仿佛他們已是熟識,而他麵對她的時候那副毫無波瀾的樣子,讓她懷疑即將和她成婚的另有其人。


    「下去。」薛竹隱麵無表情,提高了音量喊車夫老周。


    老周這才發現馬車內進了別人,他撩開簾子,沖懶散地靠在馬車壁上的這位公子說道:「公子,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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