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也是掙紮憂慮了好幾日,才忍不住找上門來了的。


    她身邊的貴女,是她的長女。


    沈歸荑約莫能猜出她的來意,她扭頭看了雲舒一眼。


    雲舒會意,立即將無關人等,全都支了出去。


    眼下,扶雲院裏,也就剩下賀輕塵,沈歸荑,柳夫人,柳家小姐四人。


    柳夫人仔仔細細地看著沈歸荑。


    她神色越發激動,幾乎是踉蹌著撲到沈歸荑跟前。


    賀輕塵擰著眉,迅速將沈歸荑拉到自己身後,沉聲道:“柳夫人這是要做什麽?”


    柳夫人僵住。


    她眼眶泛紅,視線越過賀輕塵,看向沈歸荑。


    然後,她小心翼翼,眼裏帶著些期盼地問:“阿,阿荑?是阿荑嗎?”


    賀輕塵愣住。


    阿荑?


    會這樣喚她的,該是親近之人吧?


    柳夫人跟阿荑?


    賀輕塵想不出來,她們還能有什麽樣兒的交集,還能叫她有這般,似是與一個人久別重逢的模樣。


    沈歸荑撥開賀輕塵,對著她道:“夫人,先進屋吧。進屋再說。”


    話落,她自己率先走進去。


    柳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上的濕潤,連忙溢出一抹笑:“好,好,先進屋。”


    她身側的女子也趕緊跟上。


    賀輕塵擰著眉,遲疑片刻,也跟了過去。


    進屋後。


    沈歸荑與柳夫人對坐兩側,賀輕塵坐在她身邊,隱隱著給她依靠的模樣,女子則坐在柳夫人身側,目光坦然地看著對方。


    好半晌。


    沈歸荑才開口:“夫人,過去的事,還是莫要惦念了,如今,柳氏一族安好,柳夫人也,看著不錯,何必再揪著往事不放?”


    柳夫人錯愕地揚眸。


    她沒想到,沈歸荑開口,不是認她,而是勸她放下。


    也就是說,沈歸荑承認,她就是柳夫人口中的那位‘阿荑’,但她沒有要與柳夫人相認的意思。


    柳夫人站起身,女子連忙攙扶著她,一步步,緩緩走到沈歸荑麵前。


    她顫著聲,近乎崩潰地問沈歸荑:“阿荑,你,你可是怨我?”


    也是啊。


    是該怨的。


    她垂著眸,整個人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一般。


    賀輕塵雲裏霧裏地看著她們。


    此刻。


    他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不怨您,也希望往後,你我全當不識,莫再往來。”沈歸荑淡淡地開口,眼底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斂了去。


    柳中書一家,算是京城中難得的清正人家。


    柳氏一族向來持身中正。


    從不摻和到奪嫡的事兒上來,如今,賀輕塵有那樣兒的野心,她有那樣的世仇,自然不該將無辜的人再牽扯進來。


    “全當不識?”柳夫人心痛至極,“如何全當不識,阿荑,我是你的小舅母。你,你當年,也曾一聲聲地喚我,跟我撒嬌,要我抱,要我哄的,你忘了?”


    柳夫人語出驚人。


    沈歸荑原以為,她好歹也在京城這個大染缸裏待了這麽多年,早該學會克製的。


    哪裏知道,不過是她一句‘全當不識’,她就直接自爆了?


    沈歸荑擰著眉掃了她身側的那個女子。


    那是柳夫人的長女,柳清歡。


    這位柳小姐,她還是在前幾日的端午宮宴上,才見過那麽一迴。


    那會兒。


    她也是這樣,亦步亦趨地跟在柳夫人身邊的。


    奇怪的是。


    雖說柳小姐的父親是中書令的庶子,但柳中書年紀大了,眼看著就要致仕,他嫡子早亡,並未留下骨血,其他的庶子,也都是沒什麽出息的。


    也就這位柳小姐的父親出息,一步步地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整個柳家,幾乎都是默認,柳中書這一支,將來會由柳小姐的父親繼承。


    她父親出身看著是不高。


    卻並不妨礙她是妥妥的高門貴女的出身。


    奇怪的是。


    柳氏的其他女兒,包括庶女,在京中都有些才名,亦或者早早地許了人家。


    隻有這位,像是被整個柳家藏起來一般。


    京中大小宴席,都很少會出現她的身影。


    沈歸荑入京前,是查過京中所有世家的,不說查的特別詳盡,卻也對各家有個大概的了解,隻能說,這位柳小姐,真的是與其他的柳家人很不同。


    這其中,大約是有什麽秘密的。


    如今。


    柳夫人情緒失控,竟在她麵前自爆與自己的關係。


    就更奇怪了。


    好端端,誰樂意聽到自己的親娘,是曾經嫁過人,甚至始終耿耿於懷著要跟前任夫君的外甥女相認的?


    賀輕塵也被柳夫人這一舉動嚇著。


    他倏地站了起來。


    眼睛下意識地掃了外邊一眼,確認外邊安全,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然後,便是傻愣愣地盯著她們幾個人看了。


    沈歸荑睨了賀輕塵一眼。


    她緩緩地歎了一聲:“夫人,往前看吧。您和舅舅當年的情分,在沈家沒了以後,也就斷了。何況,您如今已是柳氏婦人,亦有幾個兒女需要看顧,何必執著於前塵往事?”


    “姐姐,若母親能輕易放下過往,今日又怎會尋來?”


    柳清歡語調輕柔,不緊不慢地開口。


    沈歸荑倒沒在意她的那一句稱唿,賀輕塵卻是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女子了。


    好好的,喚什麽姐姐?


    這話說出來,沈歸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了。


    她看著這對母女倆,幾番張口,也沒能說出幾句什麽。


    要說什麽?


    該說什麽?


    沈氏一族被滅,僥幸活下來的,沒有幾個。


    她算一個,當時不在沈家的小舅舅和這位迴家待嫁的小舅母算一個。


    餘下的,也就是當初並不在府裏的幾個下人了。


    若是沈家不曾覆滅,柳夫人該是她三舅舅沈晏川辛苦求來的夫人,他們一定能夠琴瑟和鳴,恩愛白頭的。


    可是,沈氏滅族了。


    當年。


    柳夫人還是二八年華的少女。


    她性子溫婉善良,又是縣令的千金。


    在江南地界上,算得上是少數出身較好,性子也好的官家女子了。


    沈氏一族是商戶。


    按說,是沒有哪個縣令大人,會將自己的寶貝女兒,下嫁商賈之家的。


    奈何她及笄後不久,江南出了水患。


    流民大量湧入。


    眼看著百姓流離四散,無處安身,食不裹腹,她便找了些人,開設了粥棚,接濟百姓。


    剛開始都還好。


    可有一日,不知是不是有人挑撥,施粥時,竟有百姓暴起,流民四散,不斷衝撞各處,加上突然大雨傾盆,她便被四下奔逃的流民衝散了。


    是她的三舅舅沈晏川路過此地的河堤,發現尚有一絲生機的她,將她救了迴去。


    哪知,她腦袋有傷,失了記憶。


    沈家在當地也有些資產別院。


    沈晏川眼見如此,索性將她帶到沈家別院裏住著,又怕她多想,便時時陪著。


    後來,又將被送迴沈家小住的沈歸荑接到了別院,日日陪著她。


    慢慢的,她與沈晏川有了感情。


    因其沒有記憶,不知父母何在,更不知是否有婚約,兩人即便兩心相許,也始終克製。


    也不知是誰提的。


    讓他們給彼此定一個期限,倘若期限到,她還不曾恢複記憶,兩人便成婚。


    後來,沈晏川真就如願以償地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由於她暫時不想去沈家,暫時不想見沈家父母長輩。


    沈晏川也由著她。


    後來,也不知是誰先開的頭,他們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


    就這麽借著月光,拜了天地。


    再後來。


    沈晏川帶著她迴了沈家,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她的父母親便帶著人找了過來。


    一來二去的。


    她的記憶便恢複了。


    她的爹娘沒法接受,自己苦心栽培的女兒,竟莫名其妙地將自己給嫁了。


    幾番為難沈晏川,才鬆了口。


    商定了辦婚禮的日子,她爹娘就將她帶迴去待嫁了。


    哪知,婚期將近,沈家卻出了事。


    事後。


    沈歸荑在被忠仆帶走逃跑數日後,因沈歸荑逃跑過程中受了傷,早已忘卻前塵,被林淮安帶迴後,又被灌了藥,僥幸活命,送到了鄉下。


    此後多年,再未與任何親朋故舊有任何的往來。


    她的小舅舅身子不好,自小便被送到廟裏,沈家人不會刻意去提,林淮安所知甚少,事後也就不知,她的小舅舅並未死在沈家。


    沈家那兒多出來的一具少年的屍首,殺手都以為他便是小舅舅。


    沒人知道,那是她的兄長。


    是林淮安苦尋多年而不得的,真正的嫡長子。


    至於柳夫人。


    則在沈家覆滅一月後,嫁入京城,從此與江南娘家往來極少。


    她與沈氏一族的往來關係,更是無幾人知曉。


    丈夫闔族身死一月,她便匆匆嫁人,外人不知,沈歸荑自認自己是沈家人,站在沈氏家人的立場上,她的確是可以怨,也怨過的。


    但慢慢的,她也理解了柳夫人的做法,理解了柳夫人娘家的艱難。


    雖說她與沈家人的關係,知道的人極少,也大多都再沈氏的那場災難中死了,但萬一有漏網之魚,有人發現了她,再牽連娘家一族呢?


    隻有想法子抹掉她在沈家的諸多痕跡,將她遠遠送走,她和她的娘家,才能有活路。


    正是因為理解。


    所以,她方才說不怨是真的。


    說與她全當不識也是真的。


    實際上。


    沈歸荑嫁入王府後第一次出府,她便與柳夫人遇到過。


    那時候,柳夫人被一個年輕男子攙著。


    她試探著喚沈歸荑。


    然而,沈歸荑不打算與她往來,不打算相認,也就沒迴頭。


    隻是今日,她還是找上門來了。


    眼見沈歸荑沉默,賀輕塵也知她的為難。


    他默了默。


    “柳夫人今日,是打算過來認親的?”他開了口,打破了屋裏的一片寂靜。


    沈歸荑幾人的目光,緩緩地落在賀輕塵身上。


    柳夫人嘴顫了顫,好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賀輕塵又說:“夫人這般表現,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其實柳夫人並不是來認親的?那你過來,是為什麽?總不能是,來與本王的王妃敘舊吧?”


    “臣婦,臣婦是來……”


    柳夫人自己都怔住了。


    她是來做什麽的?


    這個問題,她此前並未想過。


    隻是,去歲聽聞林家人去了鄉下,將沈歸荑接迴來了,她便一直想見見,但沒辦法。


    沈歸荑在那一年裏,幾乎就不出門,壓根兒見不著。


    後來,燕王大婚,王妃被替換的事鬧的沸沸揚揚,她那日,其實也是想打聽打聽情況的。


    直到端午宮宴。


    她真正的確定,燕王妃,就是她十多年前,抱過哄過疼過的小女孩。


    沈歸荑,和她的母親長得太像了。


    這麽多年,她午夜夢迴,就從不曾忘記過沈家的那些事。


    如今確定沈歸荑的身份,她下意識地就想來看看。


    賀輕塵看她那副模樣,便猜出來了。


    這位柳夫人,想來就是一下子激動上頭,下意識跑過來的。


    至於認親什麽的。


    隻怕,她也是沒想過的。


    柳家,估計,也容不得她多想。


    賀輕塵眉色冷了冷:“夫人,你既不是來認親的,也不是來敘舊的,那沒事,便迴吧。柳中書和柳大人若是知道夫人這般衝動地闖到王府來,怕是不好交代。”


    沈歸荑也是這個意思。


    她和賀輕塵所謀之事,與柳氏無關。


    柳中書是兩朝元老,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兒媳,沉溺於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能示人的過往,與燕王府多有來往。


    今日,隻當是她衝動便是了。


    柳夫人看了看柳清歡,又看了看沈歸荑,始終挪不動腳。


    沈歸荑的眉頭攢緊。


    賀輕塵見不得這般,他揚手對著外邊喊:“來人,送柳夫人和柳小……”


    “不要。”


    柳夫人陡地厲聲打斷了賀輕塵的話。


    她抿緊了唇,最後,咬牙道:“阿荑,你是迴來報仇的是不是?”


    沈歸荑一顫,並不做答。


    “阿荑,沈氏一族的事,林齊兩家隻是刀子,真正的幕後真兇,不是輕易能動的,你,你能不能……”她遲疑著,想勸沈歸荑。


    “不能。”


    沈歸荑清脆響亮的一聲,無疑是告訴柳夫人,她就是迴來報仇的。


    她看柳夫人的眼神很冷,很淡:“柳夫人,沈氏之事,與你無關,本王妃所謀之事,與你,與你們柳家,也無關,夫人既還念著與我晏川舅舅的幾分情意,那便請您,今日踏出燕王府後,就當沒來過這兒,也不認識本王妃。往後,該如何就如何,本王妃生死,也絕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分與您的關係,不會牽連您的任何親人。”


    沈歸荑在‘親人’二字上,咬的極重。


    看柳夫人的眼神,也沒了方才的溫和與坦然輕鬆。


    柳夫人渾身一震:“你,你以為我是為了,為了柳家才這般……阻止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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