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掉進一個黑漆漆的旋渦中——


    記憶和思緒被拉扯著攪作一團。


    而他置身於僅容一人勉強站立的漩渦中心,稍有差池,就會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現在,有感覺好一些麽?”


    喻輕舟轉過頭,從逐漸恢複清明的視野中看到一張戴著口罩的臉。


    “沈……醫生?”


    喻輕舟聽到自己略有些沙啞的嗓音。


    同時嚐到殘留在唇齒間額的淡淡甜腥味。


    像是……血的味道?!


    喻輕舟下意識地想要抬手觸摸,卻被斜刺裏伸出來的一隻手按住。


    輕柔而不失力道。


    是沈醫生。


    喻輕舟沒有強行掙脫對方的控製,停下動作不解地看過去,帶著詢問的目光。


    “針頭掉出來過,雖然重新紮過,還是小心一些。”


    言簡意賅。


    經這麽一提醒,喻輕舟方才感覺到手背處傳來的異樣感覺,說不上多疼,就是脹麻麻的,有些不舒服。


    低頭一看,果然隆起了一片。


    甚至還有些些許的青黑色摻雜其中。


    那顏色那樣子,跟中毒了似的。


    好在,隻是看上去嚇人。


    喻輕舟也不是很在意,比起這個,他還是比較關心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自己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意識?


    不。


    並不完全是那樣。


    因為喻輕舟隱約記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片……黑暗?


    那種不見天日的深邃漆黑,就仿佛深入到杳無人跡的地下洞穴之中。


    卻要比真正的地下,來得更加空曠。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種感覺的話,大概就是虛無一片……


    失去了時間與空間……


    失去了形狀與色彩……


    在本不該有任何存在停留的所在,偏偏卻還……殘留著這麽一個【我】的念頭。


    在漫無邊際的虛無中無止境地活著,或者是已然死去。


    伴著沒有盡頭的死亡,獨自等待永遠不會降臨的終結之日。


    光是略微觸及到一點零星的記憶碎片,就足夠令人心驚膽戰,背脊發涼。


    實在因為那份沉重的孤寂感太過真實,如同高聳的浪濤毫不留情地拍打著眼前的真實。


    在刹那間被巨大的惶恐裹挾,喻輕舟下意識地想要抓住點什麽。


    而此時此刻,離他最近的恰恰是——


    喻輕舟一把攥住了那截從白大褂中伸出的白皙手腕。


    完全是不經大腦的。


    由於他渾身上下抖得厲害,加之太過於緊張,下手就有些沒輕沒重。


    在黏著冷汗的滑膩掌心,貼上那段溫暖的皮肉的同時——


    喻輕舟似乎聽到了像是倒抽冷氣的訝異驚唿,距離應該不是特別遠。


    有些熟悉的聲音,聽著像是之前的那個總是嘰嘰喳喳愛笑愛串話的小護士。


    一雙纖細的手掌在眼前晃來晃去。


    一時是全無裝飾的粉白……


    一時是豔麗多情的蔻丹……


    無比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兩雙手,在眼前交錯閃現,重疊又分離。


    喻輕舟煩躁地晃了晃腦袋,定睛看去時,那手又變了。


    指節修長,骨骼分明,透白的皮膚下方分布有淡青色脈絡。


    指腹與虎口處有些微薄繭,在細膩底色之上平添些許磨砂的觸感。


    那是一隻兼具力量與美感的手。


    此刻正被自己紮著輸液針的手掌狠狠攥在掌心。


    不一樣的溫熱觸感,卻同樣地令人感到安心。


    那是逐步確認,自己正身處於現實的腳踏實地感。


    若是換作平時的喻輕舟早就應該鬆手了,或許還會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說上一聲道歉。


    然而——


    若是換作平時的喻輕舟,根本也不會有這樣的舉動。


    就像是一個岌岌可危的溺水者,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隨便什麽可以求生的東西,又怎麽有空關心一根稻草的死活……


    隻是,他抓住的並非稻草。


    “……喻輕舟?”


    意外關切的語調。


    熟稔到幾乎令人落淚。


    很奇怪,明明和眼前之人應該也就才認識了幾天。


    而在這之前……


    在這之前……


    應該……全無交集……才對吧?


    (是這樣……麽?)


    沈映雪並不知曉喻輕舟心中所想。


    隻是在青年抓上自己手腕時本能地抬腕後撤,不知怎麽又在下一秒改變了主意。


    反手將自己的胳膊當抱枕遞過去不說,另一隻手還無比自然地環過對方的肩膀,形成一個標準的環抱姿勢。


    同時動作輕柔地一下下拍著後者的肩背。


    於是,本就已經被喻輕舟的驚人之舉嚇得嘴巴裏能塞下一個雞蛋的小護士,直接手一抖,將懷裏的本子掉在了地上。


    糟了……


    小護士誠惶誠恐地想道,無意間撞破科室裏出了名的冷美人和對方的表弟媳婦的奸情了腫麽破?!


    會不會被滅口啊……qaq


    而且……


    而且,自己居然還覺得……挺養眼、挺好磕的是怎麽迴事?!


    等等,你可是堅定的純愛戰士啊喂?!!


    不等小護士將自己的腦內小劇場轉換成文字,發在龜龜群中引起陣陣狼嚎。


    正低頭查看病號狀況的沈醫生,忽然冷不丁朝這邊瞥過一眼,那視線要多涼有多涼。


    嚇了小護士一跳,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把心裏話吐出來了呢……好險好險。


    她拍著小心髒暗暗慶幸。


    不過,小護士很快迴過味兒來——


    人家那意思,分明就是非禮勿視嘛,果斷get!


    噢,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呢~


    深諳職場明哲保身之道的小護士這麽想著,當即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麻利地揣起小本本就要開溜。


    離去前,小護士也有一瞬的遲疑。


    就這樣光天化日地將兩個孤男寡女放在一個房間裏,會不會不太好啊。


    思及此處,她決定——


    貼心地為二人關上房門。


    反正,有什麽情況裏頭的人隨時可以按唿叫鈴。


    再退一萬步講,有沈醫生在場,還能出什麽問題不是?


    小護士無比樂觀地想道。


    事實證明,她還是過於年輕了。


    對於風險預估不足。


    導致在關門轉身的下一秒,直接驚嚇到原地石化。


    與僵硬的肉體形成過來鮮明對比的,是她晃蕩到快要散黃的瞳孔。


    不是?!


    這什麽情況?!


    老天奶您玩我呢是吧——


    “喂,東西掉了。”


    黎念一臉莫名地瞧著對麵的有些眼熟小護士。


    這段時間本就因為跑公私兩邊的事情忙得連軸轉,搞得怨氣比鬼還重。


    好不容易得空來見見自己親愛的男友,還被人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瞧著,很難有多餘的耐心擺出笑臉。


    事實上,對於不熟的人,他從來缺乏耐心,而且不分男女。


    所以在提醒完對方東西掉了之後,黎念無視小護士驚恐的神情和含糊的言辭,直接繞過對方,推開了病房大門。


    在門扇開合的那短暫瞬間,黎念還在心裏吐槽。


    拋開自己的那個瞧著就礙眼的便宜表姐不提,這裏的護士好像也不是很正常的樣子……


    於是,也愈發在心中肯定,給自家男友轉院果然是個英明的決定!


    想著即將見到許久不見的喻輕舟。


    黎念的心裏一陣高興,連日來積累的疲累和不快仿佛都在頃刻間一掃而空。


    青年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一個比蜜糖更甜美動人的微笑。


    然而,下一刻,這蜜糖就碎成了硌牙的渣。


    焦急到如嗎嘍般在門口探頭探腦、竄來竄去的小護士,隻聽得一聲滿含怒意的暴喝,眼前就哪還有方才進門的青年人影。


    安靜的單人病房緊接著響起拳頭砸擊肉體發出的沉悶聲音,還是聽著就叫人牙齒發酸、頭皮發麻那種……


    小護士木然地踩過不知第幾次自由落體的小本本,邊往裏頭衝,邊滿心絕望地想道,這下可真是——


    丸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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