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跟著看了眼頭頂的月亮。


    “很圓的月亮。”他說,“那首詩怎麽說來著,每逢佳節倍思親?”


    喻輕舟平靜地指出:“你說的那是重陽節。”


    林安頓了一下:“是麽,好像是這麽一迴事。”


    隨即又聳了一下肩:“不都差不多嘛。中秋節也好,重陽節也好,本質上都是節日,而節日的本質……應該就是那個吧。”


    “什麽?”


    “人類群體為了寄托特定感情,而對事物進行額外特殊化的具體體現之一。”


    相比較林安的興致勃勃,喻輕舟的反應就平淡得多。


    “真是拗口。”他說。


    “簡單來說,就是借口。”林安妥協似的補充一句,接著伸出一根手指頭煞有介事地提問道,“那麽什麽又是借口呢,小喻同學?”


    “……”


    喻輕舟沒有迴答,也許是眼前的場景短暫勾起了他過往的久遠迴憶。


    若是忽略對方此刻的穿著打扮,單看月光下,眸光明亮的少年,微笑看向自己談笑風生的模樣。


    就像是學生時代校園生活中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一幕。


    但事實並非如此。


    他和林安並不是同學,就連這種普通的校園生活模板本身也是從相關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獲取的。


    在同齡人還在享受校園生活的年紀,喻輕舟就因為過去犯下的嚴重罪行的曝光而遭遇逮捕。


    不過由於事發時他尚且年幼,加上少年為母親報仇這一噱頭博得了眾多的同情,所以在麵向大眾的網絡審判中獲得了最終的死刑豁免。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那之後,喻輕舟被轉移至專門機構進行監測和矯正。


    就是在那裏,喻輕舟獲得了e025這個編號,並且度過了堪稱漫長的青春期。每天都過著按部就班的重複日子,勞動,學習,訓誡教育……


    有時候,喻輕舟會忘記時間的流逝,並且產生一種錯覺,是不是從有意識開始,他就從沒離開過那個地方,所有關於外界的記憶都不過是基於書本產生的妄想。


    置身於死水一樣的日常。


    喻輕舟倒是沒有什麽怨言,隻是這種逆來順受的態度,漸漸激起了同一個監護區那些相同處境者的不滿。


    他們的年齡相近,大都在十三至十五歲之間。


    正是荷爾蒙蓬勃旺盛的年紀。


    就算麵對監管者時,不得不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服從模樣,私底下卻是豪言壯語不斷。


    什麽炸監牢,什麽早晚要好好收拾一頓某個看不過去的管教……長此以往,喻輕舟就成了這群人中的一個異類。


    因為他不反抗,甚至連一句敷衍的口號都懶得跟著重複。


    實際上真有那麽多堅定的反抗者嗎?


    ——不見得。


    但大家就算心裏不以為然,麵上總願意貢獻出一句無傷大雅的口號。


    因為根本就逃不出去。


    就是因為逃不出去,他們才能心安理得地喊出那些口號,而不必擔心承受相應的後果,成功或者失敗亦然。


    喻輕舟保持沉默的原因同樣簡單,他確實不想出去。


    因為就算出去了也沒有什麽更好的去處。


    他的雙親早就已經不在了,母親那一方的親戚原本就不想收留自己,事發之後更是徹底與自己一刀兩斷。


    在這裏,生活雖然一成不變,看不見什麽希望,但也不會有失望。


    至少一開始,喻輕舟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他的沉默被解讀成一種無聲地反對,進而在某些人的眼中演變成一種不加掩飾的挑釁。


    噩夢就開始了……


    最初是一些言語上的汙蔑,輕微的肢體接觸,像是突然伸腳絆一下,拍一下他的臉,攔住他原本的去路,用胳膊撞翻他的餐盤等等,極為低劣和幼稚的行為。


    到後來,就漸漸升級成了真正的暴力。


    有一段時間,喻輕舟臉上的淤青就沒有消下去過。


    若是有管教問起,那幾個前一天晚上還揮拳相向的家夥就會哥倆好地攬過喻輕舟的肩膀,嬉皮笑臉地替他迴答說,報告管教,是e025晚上起夜不小心摔的。


    管教也不會真的在意,囑咐兩句注意影響也就沒下文了。


    說白了,這裏監管的都是和死刑一線之隔的家夥們。既然還活著就應該感恩戴德了,還斤斤計較些什麽?


    【……還人權,那群小崽子是人嗎,就敢要求那種可笑的東西?以為終身監禁是說說而已嘛……他們可是犯下了各種重罪的社會渣滓啊,結果托了那群聖父聖母的福,在這裏白吃白喝不說,一天天的盡知道給老子添麻煩……要我說,實驗室那邊……早送過去就好了,白白浪費這麽多糧食……】


    這是喻輕舟一次被送到醫務室時,偶爾聽見的管教和不知道什麽人打電話時抱怨的聲音。


    對於抱怨的內容,喻輕舟並不感到十分驚訝,大多數管教保持的好像都是類似的心情。


    【那種垃圾話當做沒聽見就好了。】


    突然的搭話聽得喻輕舟一愣,他抬起眼,正對上保健老師白色口罩上露出的漂亮眉眼。


    剛才一直低著頭的緣故,都沒有發現,對方的眼睛竟然是碧綠色的。


    是混血兒麽……


    在這個長時間充斥著黑白灰的地方,突然看到這樣一抹顏色,竟會感到眼底發酸。


    【怎麽一副傻乎乎的樣子。】


    女子再次開口,並不是多麽溫柔的嗓音,但莫名讓人感到親切。


    就好像是普通的陌生人之間會發生的對話。


    喻輕舟也終於確認剛才的聲音並不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對方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呢?


    他無法理解。


    他可以理解室友的惡意欺淩,管教的縱容不作為,卻無法理解這樣一份突然而至的善意。


    但喻輕舟很快明白過來,因為對方的胸牌上寫著見習職務。


    原來是快畢業的學生,過來體驗崗位的嗎?


    那這種奇怪的態度也就沒什麽奇怪得了,因為對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地方。


    和餘生都不得不和他們這些所謂的【社會渣滓】慢慢耗下去的管教不同,眼前的女子是自由的。


    自由,真是個不錯的詞。


    就和對方的名字一樣動聽。


    沈——映——雪,喻輕舟嚐試在心裏念出那個名字,然後默默記在了頭腦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月光的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撿隻兔子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撿隻兔子糖並收藏白月光的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