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枇杷說的這樣是怎樣。


    然後,很奇怪的——


    他忽然就感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明明不久之前,口口聲聲說著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也就是這位大少爺。


    【咳,其實……】黎宵又開始覺得嗓子癢癢了。


    他眼見著枇杷將抬起的手放迴了膝頭,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樣。


    後者就那麽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自下而上地靜靜瞧過來,看樣子是在等待自己的下一步動作。


    枇杷在此刻表現出來的平靜簡直是異乎尋常的。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黎宵幾乎是立刻意識到了,對方其實是在裝樣子。


    從那止不住輕顫的睫毛,還有身體不自然的僵硬就可以看出,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枇杷其實是緊張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黎宵的心裏忽然莫名生出一種詭異的罪惡感。


    ——這是怎麽了?


    黎宵捫心自問。


    然後十分無比肯定自己要做的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替好朋友捉個蟲、解決燃眉之急而已,不過分吧?


    懷疑蟲子可能是掉進了衣服,所以要伸手進去仔細找找,不過分吧?


    那麽問題就來了……


    此刻的黎宵又是為什麽,突然開始覺得自己似乎是有那麽點點過分了呢?


    【其實……】


    黎宵起了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麽。


    倒是枇杷見少年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沒關係的。】他說起話來,聲音也是輕輕的。


    倒不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而是兩個人本來就靠得近,這點音量足夠了。


    黎宵還在糾結自己的那點少男心事,突然聽見枇杷這樣說,腦子禁不住有點發懵,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若是突然覺得不妥,改了主意也是一樣的。】枇杷又補充了一句。


    黎宵這下算是聽明白了。


    大概是對方看出了自己遲遲不動作,以為他臨時反悔,這是在出言給黎宵遞台階呢。


    可是,黎宵偏偏就鑽了牛角尖了。


    之前都把話給放下了,他雖然並不自詡君子,卻也不是什麽言而無信之徒。


    更何況……


    更何況,若是真的按照對方所言的那般臨陣退縮了,豈不是……更顯得自己像是心裏有鬼?


    想到這裏,黎宵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才不是——】


    頓了一下轉而又道:【本少爺稍微醞釀一下情緒,調整一下策略不行嗎?】


    這種鬼話也就能拿來糊弄糊弄黎宵自己,偏偏枇杷也沒有出言反駁什麽,似乎是默認了。


    總是那眼底的神色,總讓黎宵覺得,自己似乎是早就被對方看透了。


    然後車廂裏就再度陷入了沉默。


    但並非完全的沉默。


    因為還聽見馬車輪子一圈圈碾在地麵的聲響,夾雜著衣料窸窣摩挲的輕響……既有枇杷身上穿著的,也有黎宵自己的。


    黎宵長這麽大,從來都是旁個來照料穿衣的事宜。


    從顏色款式到穿戴的方式……


    黎宵不感興趣,也從來沒操過心。


    一則因為他懶得去管。


    二則,黎宵具備有一種天然的自信,或者說自負也不為過。有道是穿什麽不是穿,但凡是件正經衣裳,套在他身上就沒有不好看的。


    所以……


    這大概還是黎宵有記憶以來,頭一迴這麽長時間地盯著同一件衣服——而且還是穿在別人身上的衣服,看得這麽仔細。


    將衣服上每一處紋路、每一個細小的褶皺,以及那些它們在車廂輕晃間或細微或劇烈的變化全都看在眼底。


    尤其是當少年的微涼指尖觸碰到衣服下方溫熱滑膩的皮膚時,感到對麵的身子明顯瑟縮了一下。


    從黎宵的角度看不到枇杷的麵孔,隻能看到對方小巧的耳垂之下,微微合攏的肩膀。


    衣領子跟著變了形,拉扯著露出更多後頸的皮膚,粉了一片,還有些枇杷自己抓出來的痕跡,紅豔豔的,隱約像是凝著血。


    黎宵看了一眼,覺得紮眼,立刻移開了視線。


    同時感到自己的一顆心怦怦直跳,口中也有些發幹。


    隻是黎宵並不覺得奇怪。


    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個暈血的,嚴重起來直接兩眼一翻昏過去也是有的。


    所以黎宵移開了目光,盯著衣領子旁邊的一處暗紋出了神。


    總覺得怪眼熟的。


    琢磨了會兒才想起——對了,這可不就是他們家的衣服嗎?


    昨晚上黎宵把人領迴去,又因為他父母親的緣故,一直到了第二天才得機會歇下。


    枇杷第一次上門,來得匆忙,沒有準備換洗的衣服。


    家裏老頭子也不知從哪兒翻出來幾件黎宵從前穿過的衣服,就差人給送了過來。


    黎宵當時沒多想,就覺得黎錦織怪摳搜的,家裏又不是沒有現成的新衣,居然還撿自己穿過的給人。


    不過,他當時也困個半死,就隨便指了件讓給留下了。


    黎宵睡得早些,等到一覺醒來再瞧見枇杷,人家已經把衣服換好了。黎宵也沒在意,顯然早就把這個小插曲忘到了九霄雲外。


    如今想起來,這衣服是自己穿過的,又是自己給選的,心裏不由地生出些異樣的感覺,具體說不上來,也跟撓癢癢似的。


    說是舊的衣裳,其實也沒穿過幾迴,看著跟新的也沒兩樣。


    就是尺寸稍許大了些,所以並沒有之前換下的衣服合身,所以……輕輕這麽一拉扯,就能直接從領口望見許多。


    黎宵盯著那暗紋瞧了一陣。


    看著那紋路隨著光線折射變化著顏色和形狀,漸漸地竟開始有些眼暈。


    ——也許是剛才看了那片血痕的緣故。


    黎宵在心中暗忖著,一雙眼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朝著那似乎又扯開些許的衣領子上瞟了瞟。


    噢,他這樣當然是為了看衣領。


    畢竟,若是就這樣敞開來放到人前,被看見了終歸不雅。


    所以黎宵很體貼也很周到地想,待會兒下車之前,一定要提醒對方把衣服整理一下,尤其是這衣領。


    既然眼下這衣領是敞開著的,那麽兩隻眼睛看過去的時候自然不免要捎帶著看到些別的。


    比如那些紅痕……


    比如紅痕下微微汗濕的肌膚……


    比如沾在皮膚表麵那散落的烏黑發絲——柔柔地,好似幾綹隨波蕩漾的水藻,看得人心裏刺撓撓地,真想直接伸手上去親自給他撈起來。


    黎宵後來想,自己那時一定是昏了頭了。


    又或者,那始終摸不見捉不著的吊死鬼兒,其實早就已經爬在了自己的身上。


    否則無端端地,他又怎麽會在那個時候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就那麽湊過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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