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黎宵說,要讓喻輕舟當自己的家教。


    阿九再次禁不住汗流浹背起來,這……這麽突然,是不是過於冒昧了啊?


    喻輕舟則是揚起一邊眉毛,似乎是對孩童的話語感到了意外。


    不過,青年很快恢複了那種平靜的樣子。


    “可以哦。”


    然後看著黎宵愈發光彩熠熠的綠色眸子補充道:“不過這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決定的,還需要迴去和你的父母商量,他們同意的話再說。”


    聽到對方提起自己的父母,黎宵的眼中劃過一絲暗淡,不過很快又振作了精神。


    隔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喻輕舟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來電顯示似乎有些眼熟,剛接起來,就聽見電話那頭克製壓製仍顯得興奮不已的稚氣嗓音。


    “是我,黎宵,我爸媽已經同意了,所以……所以……”


    喻輕舟花了五秒鍾的時間用來迴憶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腦子似乎清醒了,聲音裏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這樣啊。”


    黎宵明顯也聽了出來,先前還稍顯高昂的嗓音立刻壓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我吵醒你了嗎?”


    顯而易見,就是這麽一迴事。


    但喻輕舟畢竟是成年人。


    便隨口推說:“沒,剛好也要起來了。”


    誰料想,聽到這話的黎宵立刻激動地嚷出了聲:“那我待會兒可以去你家玩兒嗎?”


    “……”


    喻輕舟沉默了。


    他忘了,雖然自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但畢竟麵對的還是一個小孩子。


    尤其是像黎宵這樣銜著金湯匙出生,從小被身邊人寵著長大的小少爺,顯然是不能理解含蓄為何故的。


    喻輕舟睡眼惺忪的躺了下去。


    估摸著兩家之間的距離,計算著自己還能在床上賴上多久。


    門鈴卻響了。


    ——這麽快?不會吧?!


    喻輕舟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


    套上短袖和長褲,匆匆去衛生間簡單梳洗了一下,用涼水抹了兩把臉,這才踩著拖鞋下樓開門。


    門口卻不是預想中的孩童和絡腮胡大漢。


    而是一個長相斯文秀氣的少年,手裏還提著兩個袋,一袋子蔬菜生鮮,一袋子油條豆漿。


    對上喻輕舟稍許驚訝的目光,前者微微笑了笑。漆黑的發絲柔柔地劃過麵頰,一雙清澈的眸子仿佛盛著清涼泉水,看著就叫人心曠神怡。


    “好久不見,喻哥。”少年道。


    “嗯,好久不見,蘭——”喻輕舟遲疑了一瞬,還是先把人讓進了屋裏。


    雖然太陽還沒完全露出腦袋,但暑氣顯然已經有了複蘇的跡象。


    所以等到黎宵興衝衝地跑過來按動門鈴時,打開門的卻是一張截然陌生的麵孔。


    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看一看周圍的景物,分明沒錯才對。


    那這個少年又是……


    “小朋友,是有什麽事情嗎?”少年一臉和善地問道。


    黎宵後退一步,與對方保持距離。


    “我——”


    他想說自己是來找人的,話到了嘴邊又感到了本能的抗拒,不想直接和對方說。


    憑什麽自己來找喻輕舟還要向這個人報備啊,那樣一來就好像在無形中落了下風一樣。


    於是反問道:“你又是誰啊?”


    “我?”少年聞言輕輕地笑了,“我是這家主人的鄰居,過來做客的。”


    黎宵一聽,心中頓感不屑,虧他還以為有什麽了不起的……原來隻是個做客的鄰居啊。


    那不就和自己也差不多嘛。


    正好這時候,聽見動靜的喻輕舟也走了過來,瞧見門口的二人,不由地有些奇怪:“站這兒做什麽,也不嫌熱得慌。”


    他跟黎宵打了聲招唿,介紹了少年的身份,和少年自己的說法差不多。


    然後又向少年介紹了黎宵。


    “一個來補課的小朋友。”


    黎宵對小朋友的說法深感不滿,尤其是喻輕舟對少年的用詞是鄰居家的弟弟,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但,他又實在挑不出其中的毛病。


    隻好悶悶地應下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黎宵都不大高興。


    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個所謂的鄰家弟弟,毫不見外地客廳廚房四處地打轉,燒個水,切個水果,澆個花,泡個茶什麽的……熟門熟路地完全像是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家。


    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沒有離開,而是親自下廚,招待黎宵。


    這讓黎宵感覺,原本在場的兩個外人一下子就剩自己一個了。


    原本對於能夠在喻輕舟家裏吃飯的滿滿期待之情,一下子碎成了渣渣。


    好幾次,他都想問喻輕舟,這個鄰居什麽時候能夠離開。


    可是又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外人”,根本沒有詢問的立場。


    於是更生氣了,不過這一次生的是自己的氣。


    這天,直到黎宵離開,那個鄰居都沒有要走的意思,甚至還問黎宵要不要留下吃晚飯,儼然一副半個主人的架子。


    偏偏喻輕舟似乎沒有察覺到任何的不妥。


    或許這在對方看來就是正常的吧。


    “不需要。”


    黎宵有些不高興地冷聲拒絕,對上少年如沐春風的微笑,心裏不由地咯噔一下。


    後知後覺地想,自己的拒絕是不是正中對方的下懷了。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黎宵硬了硬頭皮,終於還是忍住沒有改口。


    迴家之後,懊悔地沒能吃得下晚飯。


    捂著被子在躺在床上偷偷抹了半宿眼淚。


    一時想喻輕舟怎麽都不知道多說一句,多說一句他就留下吃飯了呀……


    一時又想那少年和喻輕舟是怎麽個關係,又在那裏留了多久……


    於是生平第一次的,黎宵失眠了。


    第二天頂著兩隻核桃似的眼睛出現時,嚇了眾人一跳。


    一個個噓寒問暖地,想要搞清楚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其中以阿九最為憂心忡忡。


    最後,黎宵說了,含糊其辭的程度堪比謎語人。


    所幸阿九不愧是阿九,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充分發揮了他那與外表截然相反的細膩心思。


    洞察到這一切的根源在於喻輕舟和昨天出現在喻輕舟家中的那個少年。


    小少爺這怕不是在嫉妒人家呢。


    友誼就是這樣的東西——令人心生快樂的同時,又不免生出別的煩惱。


    不過這也證明了……


    阿九欣慰地想,少爺他又長大一些了呢。


    他於是鄭重其事地告訴黎宵: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你的朋友受歡迎,說明你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黎宵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道理,比起受歡迎的好朋友,他更希望喻輕舟隻跟他一個人玩兒。


    “朋友就不能隻對你一個人好嗎?”黎宵不滿道,“一對一的,全心全意隻喜歡一個人,除了那個人以外,別的人全都不放在眼裏。”


    阿九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小少爺說的那種情況可能不太適用於友誼。”


    “那適用於什麽?”


    “嗯,我想是愛情。”


    “愛情?”


    “沒錯,恐怕隻有愛情才能達到你說的那種情況……”


    阿九如往常一樣盡職盡責地解答著小少爺的疑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對於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尤其是像黎宵這樣腦子本來就缺根筋的小孩子,會產生如何巨大的影響。


    隻是很高興地發現對方在聽見自己的迴答之後,很快再次振作起了精神。變得幹勁滿滿起來。


    隻是等到多年之後,當阿九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少爺努力奮進的方向似乎和預期偏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時,早就已經為時太晚。


    每每看到黎宵為了那一位把自己折騰地死去活來——病態蒼白、渾身籠罩著陰鬱氣息,紅血絲遍布的疲倦眼底,不見半點曾經無憂無慮的天真時。


    阿九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這段、在當時看來再平常不過的交談。


    想到如果那時候,自己作出了截然不同的迴答,或者幹脆避開這個問題,事情的發展是否會有少許的不同呢?


    ——大概也不會吧。


    畢竟,人心從來不是三言兩語就改變的東西——它隻會聽到它想聽到的,接納它所認可的。


    一隻蝴蝶的輕微振翅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效果。


    那……又是什麽決定了蝴蝶是否振翅呢?


    是琢磨不透的命運,還是偶然經過的另一隻蝴蝶?


    歸根結底——


    還是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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