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在心中反複琢磨著常禮所言,越想越覺得蹊蹺。


    常禮先前表示並不知道沈韻是黎宵的表兄,可看他方才的一言一行,分明又是熟悉沈韻的。


    更準確來說不單單隻是熟悉,而是已經上升到了一種恐懼的層麵。


    常禮稱得上十分忌憚沈韻,並且似乎對會在這裏見到對方感到極其的不可思議。


    ——可是,如果不是此處,常禮又會在哪裏見過沈韻呢?


    而沈韻又是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才能讓常禮產生絕非好人的評價。


    萬般思緒纏繞在頭腦中,隻感到混沌一片。


    枇杷下意識地抬起頭去看天空。


    看著那晴朗得近乎虛假的澄澈湛藍。


    都說天空寬闊無際,此時此刻,枇杷卻感到那藍色仿佛一個倒扣的罩子,將他整個兒蒙在了裏頭。


    不由得感到心口一陣憋悶。


    此時正值飯點,枇杷有些茫然地站在街頭稀稀疏疏的行人之間。


    再次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就好像五年前的那個元宵夜,為了尋找負氣跑開的少年而一頭紮進混亂人群的時候。


    那時的枇杷身不由己,明明初衷是為了找人,後來卻變成為了不摔倒,所以隻能被周圍的人裹挾著向前走。


    行動和目的逐漸偏離,本末倒置。


    ——可是除了繼續向前,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而如今,沒了那樣的裹挾,枇杷似乎真的不知道應該往哪裏去了。


    枇杷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一定正在這座城中,甚至也許就在不久前,在常禮將他拉進巷子裏的那一刻,他們才剛剛錯過。


    可是,枇杷也確實不知道現下對方又去了哪裏……


    ——沈韻常去的地方有哪些呢?


    ——除了花月樓,枇杷一無所知。


    事實上就連花月樓,沈韻也不是去的很勤。


    他所認識的那個沈韻,他所知曉的那個沈韻,其實隻是其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在收到常禮的提醒之前,枇杷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可能是危險的。


    可是,話又說迴來……沈韻他就真的是個壞人嗎?


    或者說,暌違許久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常禮,真的就比沈韻更加可信嗎?


    ——又或者什麽才是真正值得相信的?


    也許……


    有沒有一種可能……


    此刻頭頂的這一片蔚藍,也不過隻是一張巨大的幕布呢?


    之所以會覺得它無邊無際,不過是因為自身的渺小。


    倘若有機會可以戳破這一切的虛妄,也許就能看見那始終藏身其後、無聲注視著這一切的目光。


    人類稱之為老天爺,或是命運的那個東西。


    祂在注視著萬千生靈的同時,也接受著萬千生靈的注視。


    ——不悲不喜,不怒不嗔。


    在那樣近乎永恆的注視之下,彭祖何如,蜉蝣何如,人又何如?


    皆不過白駒過隙,滄海一粟。


    就這樣,枇杷長久注視著那片天空,注視著那蔚藍之後的蔚藍。


    他漸漸感到眼前的一切開始緩緩轉動起來,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蔚藍色旋渦,吸引著人的墜入。


    好像遙遠夢境中,站在高台上衣袂翻飛,耳邊被唿嘯風聲所裹挾的青年……


    又好像那一年,隨同母親出逃,卻在半路上被父親撞見,匆忙間爬上圍牆,又被狠狠拽住腳踝的孩童……


    無數的哭聲、笑聲,錯雜成喧嘩的人聲,最終又都歸於寂靜。


    而在那寂靜之中,他仿佛聽到了低低的嗡鳴。


    伴隨著滴答的輕響,他看見了包裹著自己的濃稠黑暗,隱約透出血液般蠕動的暗紅……


    那是……


    不等他細細研究,肩頭忽然傳來輕輕的一拍。


    枇杷冷不丁地迴過神。


    下意識地轉過身卻直接對上一個人胸膛。


    枇杷退後幾步抬起頭,這才看清眼前這個正呲著一口白牙對著自己嗬嗬傻樂的青年,不是阿六又是誰。


    “喲,好久不見啊,小枇杷。”阿六先生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健談,絲毫沒有長時間不見的生疏感。


    枇杷說不上來和眼前之人有多熟。


    但還是盡量客氣地打了個招唿:“你好,阿六先生。”


    枇杷總覺得阿六先生有些過分的開朗,就像是永遠不知道但鬧為何物。


    而他也似乎從來沒見過,對方露出過除了笑之外的表情。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作為當年雪崩中唯一的幸存者,送迴了蘭公子的死訊。


    公主府的大火之後,枇杷就沒有見過任何一名府中之人。


    據說那場大火發生在後半夜,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絕大多數人都死在了睡夢之中。


    枇杷曾以為阿六他們也沒能夠幸免,但如今看來顯然並非如此。


    像是讀出了少年心中的疑問,阿六先生再次揚起一個十分爽朗的笑容。


    “那天晚上,阿六我呀恰好在執行主人的命令,所以剛好逃過一劫。”


    阿六笑著說道,那語氣完全不像是在談論一場死傷慘重的災難。


    盡管知道,對方並沒有必須為此而感到難過的義務,聽見阿六這般輕快的口吻,還是讓枇杷感到了稍許的不適。


    正想著找個什麽借口告辭,忽而對上一張放大的笑臉,嚇得他一個激靈。


    “小枇杷難道就一點都不好奇,我那天晚上究竟在執行什麽任務嗎?”


    阿六彎著腰笑眯眯地問道,那語氣就像是一個大人正善意地逗弄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幼童。


    枇杷卻仿佛在那雙滿含笑意的眼睛裏,窺見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他直覺這是一個陷阱。


    “都已經過去的事情了。”


    枇杷搬來之前用於應付常禮的那套說辭,但是很可惜,一樣的套路並不適用於眼前的青年。


    肩膀被輕柔而不失力道地穩穩按住。


    青年的身影緩緩壓下來,擋住了枇杷眼前的那一點光亮。


    明明是站在陽光之下,阿六臉上的表情卻幾乎完全籠罩在了陰影之中。


    ——看不真切。


    隻有帶著笑意的開朗嗓音,還是一樣地清晰傳入枇杷的耳中。


    “真是無情的人呢。嘖,若是叫那個小心眼的大少爺聽見,八成又要大吵大鬧了吧。”


    “……”


    “讓我猜猜,如果有機會再見到死去的人,小枇杷第一個會想見到誰呢?黎宵,還是蘭雲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月光的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撿隻兔子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撿隻兔子糖並收藏白月光的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