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米脫掉防曬服的左邊袖子,把胳膊放在桌麵上,等著護士給她抽血。


    她腰背挺直,極力忽視身後排排坐的四人。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準確來說,是落在她防曬服的左邊口袋。


    章小米有點不自然地把垂落的左口袋從腰側摟進懷裏,緊緊地捏住裏麵裝的手機,心中起碼有百匹馬在奔騰,還是那種吃草泥的馬。


    信息她是發給鍾馗大人了,發出去的那刻就後悔了,她這行為就像網友吐槽的那種,有事不直接說,先發個在嗎吊足人胃口。


    天地可鑒,她可萬萬不敢的。當時絕對是腦袋抽了,最重要的是她發完感覺不合適,然後沒看迴複直接過來了。


    章小米機械地接過止血的棉簽,在四人亦步亦趨的陪同下做完了其餘的檢查項目。


    江城的夏天亮得很早,灰蒙蒙的天空鑽進了一抹淺藍色,擦去了前夜的疲憊,一縷金光緊隨其後,喚醒沉睡的世間萬物。


    做完最後一項檢查的章小米,站在窗邊,看著露出魚肚白的天空中那抹金燦燦的朝陽,猝不及防的想到一件事:天亮了,鍾馗大人是不是下班了!


    章小米:這清晨的美好是全世界的,我什麽也沒有。


    會議室裏,每人都拿著自己的檢查報告謹慎查看,高組長第一個總結:“身體數據的確有很明顯的提升,但肉眼可見的細節更多。”


    拿著鏡子撥弄頭發的黃院士補充:“我白頭發根部冒出黑茬來了,真是神奇。”


    齊教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略帶尷尬地說:“長期便秘也改善很多,比用藥好很多。”


    趙霜降湊在黃院士身邊,再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興高采烈地說:“我皮膚好好啊,眼角幹紋沒了,毛孔細了,熬夜的黑眼圈都沒有,掐得出水來。”


    高組長深唿一口氣,整個人神清氣爽:“痛快唿吸的感覺真不錯。長期慢性唿吸道疾病也好很多。”


    章小米拿著檢查報告和半年前體檢報告照片對比,最後弱弱地補充:“我好像有一個三毫米的膽囊息肉沒了。”


    眾人的目光嗖地落在章小米臉上,一眼後,又再次查看自己的檢查報告,但是除了章小米,沒人手頭上有以前體檢報告可以對比,仔細迴想也沒法記起來某些詳細數據。


    目前不清楚黃酒對髒器的疾病是否普遍有治愈作用,但還是要做這個假設,納入研究範圍。


    高組長意有所指地說:“小米同誌,我們的訴求是不是可以改一下?比如酒壇和酒還是可以留下,隻需要帶走那位就可以。”


    章小米:“沒有多少酒了,最多兩試管,而且咱們沒辦法避開那位倒出來呀。”


    黃院士急忙插話:“兩管還不多?當年漂亮國送我們1克月壤,我們隻研究0.5克,就發表了十幾篇論文。研究就是要精打細算,一滴都不能浪費。”


    “行,我問。”章小米說著,準備從口袋掏出手機。


    高組長等人也準備起身離開,給章小米預留私人空間。


    章小米破罐子破摔地說:“不用離開,我問了,萬一有什麽情況也好及時溝通。”


    反正現在該說不該說的,除了綁定係統的事,大家連蒙帶猜也知道差不多了,有人在,還有個商量的,免得她發個信息都發不清楚。


    眾人: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章小米沉住氣,直接點開對話框,發現鍾馗居然當時就迴複了,雖然這迴複相當於沒迴複。


    鍾馗:?


    是的,鍾馗就迴複了一個問號。自從萬界集團入駐以後,大大改變了地府眾鬼的生活和工作。


    有資格在萬界集團開店的人更加了解高科技,處理地府事物的官方部門也正式引用了工作交流軟件——【地信】,極大便利了各位大人和員工,生死簿等一係列紙質文書都上傳到群文檔,可供查看和在線編輯。


    鍾馗就是在【地信】上收到章小米的信息,他再三確定這不是地府中鬼,聯係客服才知曉這是他的忠實顧客。


    鍾馗在萬界集團開店已經數不清多少年了,萬界集團要求和規矩比地府還多,在能在這樣的判定標準下成為忠實顧客,可見這人必有獨到之處,非同尋常。


    所以鍾馗斟酌後,謹慎發了一個問號。然後鍾馗大人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在處理公務時都心不在焉。


    直到天破初曉,整個地府公務大宅的員工陸陸續續的下班了。


    是的,辦公科技的應用,縮短了地府眾鬼的工作時間。員工們變得更重視自由時間的利用,地府也開始實行上下班製度,必要出外勤的員工當然是不在範圍內。


    鍾馗還留在辦公房裏猜測,據這人信息來看,叫自己大人,萬不是不懂尊卑之人,這在嗎,看來是禮貌問候,跟敲門一樣。


    有禮有節,言語頗為尊重,應當不是商品出了什麽問題。


    想來必是如此,鍾馗單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滿意地捋著長髯。


    章小米盯著問號看了半晌,暗自猜測鍾馗應該是偏好簡潔的,那要不直接開門見山。


    米米:大人,請問在人間滯留的惡鬼,您能處理嗎?


    會議室裏四人看著章小米拿著手機,跟平時發信息似的搗鼓著,心中胡思亂想。


    事情怎麽就發展到現在這地步了,拿著手機跟地府判官聯係上了?這世界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嗎?這麽多年的科學研究我在研究啥?這麽多年的唯物主義我讀明白了嗎?


    唯一不同的是知曉些許內情的趙霜降,她心裏卻是:這是啥時候就能聯係上的,這麽久了從來沒聽說啊,這異父異母的親姐妹還能不能當了!


    “叮”收到信息的聲音,鍾馗快速走到桌案前,拿起書冊大小的亮著光的器物,這是萬界集團為地府定製的,符合地府鬼的使用習慣。


    點開信息,鍾馗怔住,捋胡須的手也頓住,這位忠實顧客是何意?人間出現的鬼魂都是由鬼差緝拿到地府,再進行處理。


    他是能處理惡鬼,但是如今地府工作職責分明,流程規範。


    為了簡化大家工作量,也為了解決徇私等問題,地府在引入科技辦公後就詳細修改了以前的製度,想來這位是不知道地府如今的情況。


    思慮至此,鍾馗找到外勤部,點了幾下,發給了忠實顧客。


    章小米信息發過去以後,放下手機,跟麵前四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準確的說,是四人瞪她,她瞪手機。


    “嗡”手機在桌麵震動,章小米拿起來一看,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白色的聊天背景下,兩個隻有頭像的名片顯示在上麵,頭像跟鍾馗的類似,白色的圓圈,中間黑色的楷體字:謝必安,範無救。


    又是一條新消息發過來。


    鍾馗:此二人業務對口。


    章小米內心苦笑,從嘴裏擠出一句話:“給了黑白無常的聯係方式,還得再問一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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