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一天已經過去。


    布萊茲準備出門,臨行前,看著隔壁房間那依舊緊閉的大門,哼一聲道:“一整天了,肚子都不餓麽?”


    當然,他這話,僅是一句酸溜溜的抱怨。


    魔法師以魔力為生命之源,對物質需求並不高,高階法師數月甚至數年不食,一樣能生龍活虎。李維雖然僅是一名學徒,三五天不吃飯也並無大礙。


    何況,眼下的他,吃飯的念頭早就拋到了一邊。


    ……


    房間內,曾經是披風,現在降級為坐墊的苦痛之輪上,李維盤腿正坐,神情略有疲憊,卻是滿臉興奮。


    在他的正上方,道道奧術能量筆直垂落,竟是綿亙凝形為一條能量瀑布,飛流激蕩直下間,好似漫天群星隕落,律動深沉悠遠,氣象磅礴。


    此時他的冥想效率,和以往已不能同日而語,若以“大漩渦”為計量單位,怕是接近兩個“大漩渦”了!


    ……


    意識海中,血戰搏殺還在持續,永不間斷,沒有盡頭。


    木偶肢體僵硬,關節生澀,但在根根線條牽引下,動作狂野兇悍,甚至使出類似“關節技”的詭異技巧,掰、扯、扭、折;惡龍兇暴咆哮,爪撕、翼擊、角撞、牙撕、尾掃等輪番上陣,身體迅猛而靈活多變,野性本能般的殺招招招殘暴無情。


    永無止境般的搏殺,卻並未給二者帶來任何傷痕。


    正相反,它們的體表正變得更具光澤,木偶如同塗了一層雪亮新漆,而在惡龍的體表,每一枚黑色鱗片都似黑曜石,折射著幽暗迷離的光芒。


    兩者在層層蛻變,變化肉眼可見,線條更清晰,輪廓更分明,細節也更豐富。更有甚者,它們也越來越接近於“活物”,出現類似“情緒”和“經驗”的戰鬥反應。


    正是兩者的搏殺,牽扯和引導奧術能量如暴雨傾落,化入李維的靈魂。


    李維唇角上翹,他疲態盡顯,甚至雙眼出現黑眼圈,卻絲毫不以為意。


    “——無盡禍端!”他微笑頷首,低聲嘀咕道,“抽了那麽多次‘謝謝惠顧’,也是該讓我中一迴頭獎了……”


    李維相當滿意。


    這個名為“無盡禍端”的冥想術,居然擁有獨一無二的“成長性”!


    簡而言之,兩個意識體的搏殺,竟類似於某種物競天擇,兩者會同步地演變進化,冥想術自然隨之成長。


    至於缺陷嘛,就是李維的黑眼圈了。


    魔法師是不用睡覺的,原因也很簡單,冥想比睡眠更有效,能幫助法師恢複精神力,滋養靈魂。


    但“無盡禍端”和任何冥想術都不同,冥想中反而會消耗精神力,讓人更加困倦疲勞。


    終於,李維也扛不住了。


    他雙目閉起,頭一歪,身體前栽,以“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倒地,鼾聲則隨之響了起來。


    ……


    嘭!嘭!嘭!


    敲門聲響起。


    “誰?”睡夢中的李維被吵醒,艱難地掀起沉重眼皮,牙縫中吐出一個單詞。


    才睡了一個來鍾頭,他遠遠沒睡夠,依然困得厲害,脾氣自然也不會好。


    “我,湯姆·麥瑟遜。”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老熟人,那名肥胖警官。


    “來了!”李維一肚子怨氣,但還是按捺下情緒,開了門。


    都是熟人,他也懶得客套,開門見山道:“什麽事?”


    “城外的黑河莊園出了點麻煩,發現大量越獄者的屍體,而且,疑似有邪惡儀式的痕跡。”肥胖警官也覺得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那裏是九號狩魔小隊的轄區,但他們人手不夠,隻派了一名新人,還是來自樹宮的騎士。”


    “又需要人鑒定?”李維了然地點頭,歎了口氣。


    “老規矩,酬金由獵魔公會支付。”肥胖警官道,他知道什麽能吸引李維。


    李維輕撫額頭,心中則暗暗歎息:喂,喂,薅羊毛能不能別指著一個薅?


    “怎麽樣?”肥胖警官再問。


    “馬車準備好了麽?”李維轉過身去,那張苦痛之輪再次升級,成為了他的披風。


    ……


    黑河莊園在城外,距離拂曉之巔尚有一段距離,步行自然不可能到達,得靠馬車。


    噠噠噠~~


    馬蹄聲悠揚,山間小徑上,馬車緩緩而行,缺乏減震裝置的車廂搖搖晃晃,像是在波浪間行船。


    李維本就困倦,而車廂如搖籃般搖曳,不時響起的馬鈴也像是一首安眠曲,令他腦袋昏昏沉沉,終於抵抗不住倦意,睡了過去。


    “喂,醒醒,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李維感覺有一雙大手搖晃著自己的肩膀,進行著粗暴的喚醒服務。


    “別搖了!”他抬起右臂,強做鎮定道,“抱歉,我剛剛在深度冥想,忘了時間。”


    “你打鼾了,”肥胖警官觀察敏銳,更沒有“看破不說破”的覺悟,指著李維的嘴角道,“還有,你流口水了。”


    李維聞言,趕緊抹了把嘴角,忍不住道:“麥瑟遜警官,你這麽實誠,是很難升職的……”


    肥胖警官嗬嗬笑了。


    ……


    莊園內。


    鵝卵石小道樸素而典雅,半掩於鬱鬱蔥蔥的樹叢間,兩人沿著小道而行,兩側都是各類花卉和觀賞植物,令人賞心悅目。


    “這位莊園主品味不錯……”李維點點頭,由衷誇讚道。


    他忽然皺眉。


    一股濃烈且刺鼻的氣味襲來,氣味層次複雜,混雜著迷迭香、彼岸花、榭寄生等味道,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香料。李維無法一一分辨,但能判斷得出,這種氣味能激起人的原始獸性,短暫忘卻疼痛,陷入某種狂熱狀態。


    林木掩映間,一間白色房子出現。


    李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嗅到了濃重的,若有實質的血腥味,而那絕不是一兩具屍體能散發出來的……


    他將食指橫在鼻前,抵擋氣味。


    有時候,嗅覺靈敏並不全是好事,尤其是在和邪惡儀式有所牽扯時,李維的鼻子總是會異常難受。


    肥胖警官在前推門,李維順勢而入。


    ——屠宰場!


    進門後,這是李維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這間房子並不算大,屍體數量卻是多得嚇人,沿著牆邊竟整齊擺放了數排,著實駭人聽聞!房內處處是大片血跡,其以房子中央最多,還有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拖拽血痕,自房子中央拖向牆壁的屍體群。


    牆邊屍體上遍布著深深淺淺的刀傷,而房內則散落著一柄柄沾血匕首,那些刀傷怎麽來的,也是不言而喻。


    李維盯著那道道拖拽血痕,又望向牆壁,似乎明白了什麽,開始清點屍體數目。


    “別浪費時間了,二十八具屍體。”身邊,一個人冷聲道,“連刀我也數過了,共三十二把。”


    李維轉頭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綠色麵孔。


    男子一頭褐色卷發,身披秘銀鎧甲,鎧甲上繡著一頭作勢撲殺的蠍獅圖案,怒態猙獰,栩栩如生。就和樹宮中其他人一樣,他的臉上也塗抹著墨綠油彩,看不清楚容貌。


    “李維·斯坦辛格,拂曉之巔。”李維友好地打招唿。


    “尼爾·菲米爾,樹宮。”男子卻不怎麽領情,冷冷道,“別離我太近,會蜇傷你的。”


    李維聞言一怔。


    他瞧得出,這位樹宮騎士對自己觀感不佳,但他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麵。當然,他也並不在意,反正自己是來掙錢的,反正等事情辦完,就分道揚鑣。


    “李維,怎麽樣?”肥胖警官湊上來,低聲詢問,“有邪惡儀式的痕跡麽?”


    李維點點頭,篤定道:“不止有邪惡儀式,我還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那,發生了什麽?”肥胖警官一驚,繼續詢問。


    他見識過李維的推理能力,自然對他十分信服。


    “別裝了!”尼爾皺了皺眉,覺得對方在故弄玄虛,“你一個低級法師,難道還懂得‘過去迴溯’麽?”


    “並不需要,隻要懂得去聽和看,”李維挑了挑眉毛,淡然道,“犯罪現場就會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哦?那我可得好好學習了……”尼爾語帶譏諷,浮誇表演般地做出請教姿態,“請問法師大人,這裏發生了什麽?”


    “一場選拔。”李維言簡意賅。


    “選拔?”


    尼爾聞言皺眉,肥胖警官則麵露錯愕。


    李維指了指房間中央,不緊不慢道:“三十二個人,三十二把刀,分兩組搏殺,死者被拖至牆邊,生者則進入下一輪……三十二,十六,八,四,當剩下四人時,選拔結束。那四個人被帶走,也就剩下了二十八具屍體,和三十二把刀。”


    “選拔?看現場情況,或許真是如此!”


    “厲害啊!”


    ……


    其餘人也不是傻子,很快想明白,紛紛點頭,麵露欽佩。


    李維的推理,著實讓他們大開眼界。


    尼爾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原來是這樣!”肥胖警官扶著下巴,在房中踱步,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還有另一個謎團,剩下四人和組織者是怎麽離開的?從門栓的斷裂痕跡來看,正門是反鎖的,被你們進來時才強行破壞;而其餘門窗都是栓死狀態,沒有任何打開過的跡象。”李維越說越興奮,聲音變得高亢,兩眼放光,“若忽略魔法因素,這就是一起密室……”


    哢噠。


    他話沒說完,肥胖警官發現了什麽,伸手掀開了地板。


    地板下,竟是個地下通道!


    李維當場呆住,神情幾變,變得極為複雜和古怪。


    肥胖警官看著他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什麽,終於也有了吐槽的衝動:喂,喂,你這一臉失望的表情是要鬧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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