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歡唱”酒館。


    耳邊人聲嘈雜,李維則全然置身事外,安靜地翻閱著怪談手劄,每一頁都小心翻過,逐行閱讀。


    但是,他一無所獲。


    除了扉頁,這本怪談手劄上沒有一個文字,甚至沒有一個圖案哪怕一根線條,是本貨真價實的“無字天書”。


    而扉頁的兩行文字,則像是新的謎題,言語晦澀,完全不知所雲。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迴以凝視。”


    “尋覓怪談,追逐怪談,記敘怪談,然後,才可書寫屬於自己的怪談。但千萬記住,守住本心,莫要化身怪談。”


    李維心中默念幾遍,反複咀嚼迴味,依舊一頭霧水,沒有半點頭緒。


    “坑爹呢!誰要書寫怪談了?”他痛苦地捂住腦袋,有口吐芬芳的衝動,“丟了那麽大的人,就得了這麽個玩意?前輩,坑害後來者好玩麽?”


    作為解開困擾了拂曉之巔數百年謎題的男人,李維沒能收獲到鮮花和掌聲,而是男孩們的起哄和女孩們的鄙夷。


    剛入校,他就成了傳奇人物,隻可惜,是笑柄界的傳奇。


    很快,布拉德就當眾宣布,這個哲學謎題顯然隻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沒費什麽唇舌,所有人都立刻相信了。


    因為,這實在符合那位癲狂賢者的古怪性格。更何況,布拉德仔細檢查了那本怪談手劄,發現其上沒有任何魔力留存的痕跡,隻是紙質很好,能耐得住歲月侵蝕罷了。


    ……


    李維輕輕扶額,神情鬱悶。


    他猜不透那位先行者。


    從“下水道集合”的玩世不恭,到“道”的哲學智慧,從方尖碑上的低俗笑話,到怪談手劄中的尼采格言,愷撒?斯帕羅似乎有正邪兩種人格,在兩種截然相反的風格做派間反複橫跳。


    “精神分裂症患者?”他搖搖頭,半發泄地吐槽道,“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發泄完畢後,李維穩定心神,陷入深深思考,盡量客觀地自我測評。


    怪談手劄,看來隻是個笑話。


    心契“因果律”,同樣是空中閣樓,沒有任何效果,更不可能有改寫過去或抹除未來的能力。相反,他觀察到,一些簡單的心契,譬如“風”、“光”等,則能強化元素感應和操控,甚至有人已能直接施放法術。


    至於那混沌的指節,一樣沒顯出任何不同。


    混沌的指節、因果律、怪談手劄,李維扳著指頭數下來,這些都看上去很美,名號響亮,然後,嗯,就沒有然後了。


    “我不會是穿越者中混得最慘的一個吧?生而為穿越者,我很抱歉……”李維無奈地搖搖頭,自嘲地道。


    “少爺,來,喝口酒!”凱恩走了過來,手裏是兩個大號的橡木酒杯,坐下後,將其中一個擱在李維麵前,“我問過了,這是酒館裏的鎮店之寶,甘蔗汁釀的烈酒‘地獄火’。”


    “地獄火?”李維盯著酒杯,杯中竟折射著磷火般的點點青白,不由麵露苦笑,“凱恩叔叔,我還沒達到法定飲酒年齡呢。”


    “法定飲酒年齡?世上還有這種規矩?”凱恩一揮手,滿不在乎道,“我六歲時就把酒當水喝,不一樣好好的?這就是為了慶祝少爺你成為法師,也是你的成人禮,喝了這口酒,你就算成年了。”


    “來,分我一口!”布萊茲湊了上來,死皮賴臉地道,“我也要成年。”


    這小子是孤身前來拂曉之巔,身邊沒有大人,幹脆賴上李維,混吃混喝。


    “嗯,”凱恩遲疑了一下,不舍得將自己的酒分出去,“這樣,這杯酒你們倆一人分一半,我就先幹了!”


    說罷,他一飲而盡,豪邁地抹了抹嘴。


    “這是在以身作則地教壞小朋友啊……”李維再次扶額,心中暗歎。


    布萊茲卻興致勃勃,他向酒保又要了個酒杯,分了一半,學著凱恩的樣子,豪爽地一口飲盡。


    “敬成年,也敬入學!”李維無可奈何,也舉起酒杯,將剩餘一半幹掉。


    他猛地瞪大眼睛。


    這口酒濃烈且炙熱,像是滾燙熔岩順著喉管流下,似乎還未流入胃中,就已化作醺醺醉意,讓他臉色潮紅,思維變得遲鈍。


    “感覺怎樣?喝了酒,才是個真正的男人!”凱恩大笑起來,又開始推廣自己那套歪理邪說了。


    李維不答話,抬頭盯著對方,輕聲問道:“凱恩叔叔,你要走了?”


    他很聰明,推理能力也不錯,種種的蛛絲馬跡已讓他察覺了些事情。


    “嗯?”凱恩端酒的動作明顯僵硬了一下,片刻後,才點點頭道,“是的,我和格萊斯頓有約在先,等你入學後,我就會前往輝煌殿堂,成為永恆聖光的仆從。”


    “那溯流者,究竟是什麽?”李維身體前傾,神情凝重,且帶著些緊張。


    他心底明白,僅是成為護殿騎士,就需要凱恩奉上自己剩餘的人生,而溯流者的代價,顯然還要大得多得多!


    “現在還早,還不到你該知道的時候……”凱恩沉默一陣,猛灌一大口酒,笑著道,“等你和我等級相同,我就將所有事都告訴你。除了我的,還有關於你的父母和家族。”


    李維深吸了口氣,食指指著心口,語氣堅定道:“凱恩叔叔,我發誓,這一天絕不會太久。”


    “這一點我從不懷疑!”凱恩露出欣慰笑容,紅光滿麵道,“少爺,你是聖詠家族的血脈,有朝一日,必會重奏起‘聖詠之歌’!”


    他在懷中摩挲一會,取出一個錢袋,鄭重地放在李維麵前。


    “少爺,實在抱歉,我這老頭沒什麽本事,不會賺錢,花錢倒是挺快……”凱恩麵有歉意,“這幾年來,也就積攢了這麽點家當,你拿著吧!就不要推辭了,在輝煌殿堂裏,銀幣和石頭沒什麽區別……”


    “凱恩叔叔,感謝你做的一切。”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李維的眼眶泛起微紅,九十度鞠躬,深深行禮。


    眼前的禿頂老者,若放在他人的眼中,絕對稱不上一名騎士。他坑蒙拐騙,煙酒不離身,輕浮好色且一身毛病。但同樣,也是這個人,卻為自己奉獻了幾乎一切,那是任何一名騎士都做不到的。


    ……


    第二天。


    拂曉之巔。


    李維尚未完全收拾好心情,就遭遇了當頭一棒。


    水晶畫壁上,一行行魔法文字如繁星閃耀,和公告欄近似,不過,那文字是活動的,不時地起伏流淌,實時更迭信息。


    “公開課和選修課?”李維摩挲下巴,狐疑問道,“布萊茲,這是什麽意思?”


    “公開課一天兩場,是免費的。”布萊茲深諳規矩,指著一排數字道,“選修課則是收費的,下麵的數字就是金額,哦,對了,沒有額外標注的話,計量單位都是金幣。”


    “金幣?”李維瞪大眼睛。


    凱恩這麽多年的積蓄,也不過三十多枚銀幣,按當前九比一的匯率,僅能換取四枚金幣。


    而在這,最便宜的課程都超過三枚金幣!


    “公開課大多是基礎課程,諸如高維數學、位麵幾何、元素拓撲等高等課程,都必須花錢,而且得花大錢。”布萊茲也很眼饞。


    “這還是被稱作‘象牙塔’的學校嗎?怎麽跟銷金窟似的?”李維被那一個個價位砸得喘不過氣,齜牙咧嘴道。


    “誰說不是呢?”布萊茲聳聳肩,表情無奈,“這堵牆被凱撒取名為‘歎息之牆’,據說,是因為太多人眼饞課程,卻因沒錢而發出歎息。”


    神他妹的歎息之牆!


    李維嘴角抽搐。


    “凱撒還留下過一句格言,是用來鞭策拂曉之巔的學員們。”談及凱撒,布萊茲的嘴就像泄洪的大壩,一刻也停不下來,“——冷靜,冷靜,你問題的根源在於沒有充夠錢。”


    李維不止嘴角抽搐,連整張臉也跟著抽搐起來。


    “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布萊茲關切地詢問。


    “沒事,沒事……”李維強笑一聲,擺了擺手。


    坑爹呢!


    前輩,這世上可以學習的對象很多,**同誌就不錯嘛,幹嘛要學習那位?


    “雖然花錢的地方多,但賺錢的途經也很多。”見對方情緒低落,布萊茲安慰道,“比如,選一項輔助職業,去當助手就不錯……還有,拂曉之巔有評議委員會,若咱們創造了全新的法術,或者設計出新的魔法裝備和魔法陣,獲得認可後,都有大量獎勵。”


    “這些離我們還很遠,先上公開課吧。”李維深唿吸著,收拾情緒道,“時間差不多,就要開始了。”


    他看了看,今天有兩堂公開課,一堂是“四元素論”,是對地、風、水、火四種元素的闡釋;下午的一堂課是“二律背反論”,描述世界規律中的矛盾,指相互聯係的兩種力量的運動規律之間存在的相互排斥現象。


    ……


    傍晚,斜陽西下。


    從課堂中走出的李維滿臉倦容,渾身每一塊肌肉都耷拉著,像是一灘行走的爛泥。


    他視線渙散,意識模糊,比經曆一場惡戰還要疲勞。


    “這是魔法課麽?還是哲學課?”他不斷揉著太陽穴,三個多小時的靈魂轟炸,讓他苦不堪。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還有我可憐的腦袋!”布萊茲捂住雙眼,又捂住耳朵,接著猛敲腦袋,“不行,我得去看場歌劇,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我得去智慧殿堂。”李維搖了搖頭,他有自己的計劃,“我剛問了一下,智慧殿堂中,部分圖書也是免費的,隻是不能帶出。”


    “圖書都在智慧殿堂中,也不會突然長腳跑了,先跟我去看場歌劇。”布萊茲不由分說,挽住了李維的胳膊,“放心,我請客!我記得,今晚上演的是《妖精魔笛》,由男高音帕羅斯先生親自演繹……”


    “你還有錢?”李維表情疑惑,他可清楚,這小子這兩天一直都跟著自己蹭吃蹭喝。


    “看歌劇的錢還是有的。”布萊茲坦然道,“飯可以不吃,但歌劇一定得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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