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國道上,一輛破舊的的麵包車在向前慢慢晃悠著,駕駛員陳安邦打開車窗,時不時將手伸出窗外,感受著風力的大小,收音機裏放著老歌,陳安邦一邊哼著歌,一邊打量著路邊是否有合適的停車住宿的地點。


    在經曆破產、離婚之後,這輛十年以上車齡的秋名山神車就是陳安邦的全部了,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陳安邦幾乎都在車上過日子,因為秋天到了,他特意開著車離開東北,準備去西南,去大理或者拉薩看看,上那高原上洗滌一下自己那被紅塵沾染而汙濁的心。


    南方地區潮濕多雨果然名不虛傳,快到傍晚的時候,小雨就下了起來,雖然不是三月的小雨,但是一樣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陳安邦最不喜歡的就是雨路和夜路開車,更不要說雨夜了,所以他把車停在了路邊,看前方好像有個市場,他準備上那邊去轉轉吃口飯。


    這是一個小縣城的批發市場,基本上是以本地生意為主,因為離國道不遠,所以也有一些過路的生意,在這種地方如果不顯露明顯的外地口音,一般是不會遇到宰客的,找到一家米粉店點了一碗湯粉,掃碼付款之後坐著等餐。


    雨天陳安邦喜歡吃點帶湯的,加點辣椒可以驅驅寒氣,總是在車上過夜,陳安邦感覺自己的老寒腿都快犯了。


    吃完湯粉,陳安邦感到暖和了一些,打著雨傘迴到了車上,麵包車後座被改造過,可以全部放平,為這個改裝陳安邦還被一群穿製服的罰了五百塊錢。


    躺在車上閉著眼睛,大腦時不時的放空,陳安邦有時會想到從前,想到當年家裏條件不好,85年念到初二就被迫輟學去學手藝,最早學的是圓匠,其實就是類似於箍桶匠,就是農村裏圓形的東西都能做,包括不僅限於盆、桶之類的家什,但是隨著工業品的發展,大量的塑料盆、桶製品湧入農村,圓匠的活計少了,陳安邦不得不改行當了木匠,可是在農村各個工種都是有勢力範圍的,附近幾個村的木匠活都是隔壁村一個老木匠的,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人們都是選擇老木匠而不是初出茅廬的陳安邦的,除非是家裏親戚。


    正好趕上陳安邦的姐夫家裏蓋房子,耐不住姐姐的要求,姐夫也是抱著省點工錢的心態,同意了陳安邦在他家房子做木匠的要求。


    在農村木工活有大小之分,蓋房子做梁下椽子的叫做大木,而做家具之類的叫做小木,像陳安邦之前做的圓匠隻是小木的一個分支。


    就是在姐夫家的工地上,陳安邦展現了自己非同尋常的頭腦和手藝,不僅為姐夫家節省了材料,而且分水設計的也讓蓋房子的老瓦工師傅讚不絕口,這也為陳安邦後來收徒弟打下了基礎,一個沒有在工地做過的木匠是收不到徒弟的。


    當時的徒弟學藝不但沒有工資,而且要幫師父家幹活,一點也不比郭德綱說的“三年學藝,五年效力”來的差,不過在當時這就是學手藝的代價,畢竟是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的活計,因為買賣的主顧隻有那麽多。


    收了徒弟之後,陳安邦在縣城看家具城裏有賣組合櫃的,村裏有年輕人結婚也想做,而隔壁村的老木工因為沒有做過三合板材料而拒絕了,這就給陳安邦帶來了機會,隨著陳安邦打造的組合櫃推出,陳安邦在村裏的活計是越來越多了。


    但是農村的人口數量畢竟是有限,而組合櫃也不是什麽高難度的東西,稍遠一點的村落也有其他木匠,為了生計,陳安邦又開始做起了沙發,並且自學了踩縫紉機。


    人有所得必有所失,在陳安邦搶占農村市場的時候,許多木匠已經走出家門,踏上了外出大城市打工的征程,其實在80年代初,陳安邦所在的地區曾經有一陣子的出門打工潮,那個時候流行鋁製品,而這些人所從事的活計就是補鋁鍋,當地俗稱“打白鐵”,因為出去的年代比較早,收取的人工費也很低廉,所以當年的出門務工人員並沒有獲得較高的收入,充其量就是手頭有點活錢罷了。


    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的時候,出門務工的人們迴來時可就不一樣了,陳安邦姐夫村裏的李建軍竟然還從濱城帶迴了一台電視機,雖然在91年電視機不是什麽稀罕玩意,但是李建軍說這個是給人家幹活白送的,那就有點誇張了,現在城裏的生活那麽好了嗎?


    陳安邦與李建軍年紀相仿,曾經是中學同學,隻不過一個初一、一個初二先後輟學,在給姐夫家蓋房子的時候,李建軍還去做過小工,那個時候的農村就是這樣,誰家需要蓋房子,村裏人就去幫忙做小工,隻要管飯就好,都不用給錢,但是這個事情你要記著,到了人家蓋房子的時候,你再去幫忙把人情還上就好了,都是鄉裏鄉親的,而且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基本上沒有什麽人不遵守,除非是村幹部家裏那種,他們一般有前來自願幫忙的村民,關係不好都搶不上前。


    曾經陳安邦想找村書記貸款買輛拖拉機,當時縣裏有助農政策,憑借村裏開的條子可以在信用社無息貸款,但是由於陳安邦家裏祖上與村書記有些矛盾,據說是村書記當年想娶陳安邦的姑姑,但是因為他人品不好沒被陳安邦的爺爺同意,因此懷恨在心,加上當時陳安邦家裏成分也不太好,陳安邦的曾爺爺是秀才,爺爺是老童生,這兩位爺都宗族學校裏擔任過老師,陳安邦的爺爺還是國黨黨員和保長,所以後來陳安邦的哥哥想參軍都沒政審通過。


    李建軍則向陳安邦好一頓描繪大城市的美好,反正在他有限的詞匯中,陳安邦隻是聽到了許多讚美之詞,而且李建軍說他掙了有兩千塊錢,這倒是讓陳安邦有些動心。


    因為當時在農村裏幹活還是給的日工資,一般一天也就三塊錢左右,一年也不可能天天有活幹,所以一年到頭有個一千多塊錢就算不錯了,陳安邦自認為自己比李建軍手藝好,而且手下還有兩個徒弟,如果到濱城去,不說一萬塊錢,起碼五六千塊是沒有問題的。


    後來的事情就如同順水行舟一般了,到了濱城,陳安邦的事業慢慢的發展起來,後來做鋁合金門窗,開材料店、裝修公司、廣告公司、中介、飯館,簡直就是幹一行愛一行的典範,隻是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


    就在他準備擴大經營大顯身手的時候,一場寒流襲來導致資金鏈斷裂,公司倒閉了,飯店也關門了,車子房子都因未能還貸而被收迴了,事業上的失敗也波及到了家庭,家裏天天吵得是雞飛狗跳,最後為了求清靜陳安邦主動提出了離婚,淨身出戶還背上了一身的債務,除了在庫房裏忘記了處理又沒有人看上的秋名山神車之外,陳安邦沒有任何家當。


    給曾經的小兄弟打了三年工,受盡了人言冷漠和無數的白眼,終於還清了身上的債務,陳安邦決定犒勞一下自己,看了電影《心花路放》之後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決定,去趟大理,後來再一想,反正一個羊是趕一群羊也是放,就開著車一路向西吧!


    正在迴憶著過往,陳安邦陷入了睡眠,在夢裏他仿佛自己又迴到了那些年在農村揮灑汗水奮鬥的年頭,窗外的雨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發大了起來,雨點敲擊在車頂發出沉悶的聲音,開始覺得有點煩燥,聽得久了反而變成了催眠。


    一夜不覺,就在淩晨四五點的時候,一陣尖厲的刹車聲傳來,陳安邦在夢中被驚醒,剛睜開眼睛準備看看情況,卻被一陣巨大的力量推著飛了出去,陳安邦感到自己仿佛撞破了前風擋玻璃,接著就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師父,起來吃飯了!”一陣唿喊喚醒了陳安邦,睜眼一看原來是徒弟陳安民,陳安民與陳安邦同姓不同村,在陳安邦老家附近的幾個同姓村落都是一脈祖先流傳下來的,輩份在這裏是通用的,所以從名字上能夠看出來陳安民與陳安邦是一輩人。


    陳安民自己村裏有個老木匠,奈何他家父母與老木匠家有點齬齪,農村裏裏有一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因為聽起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才會有“清官難斷家務事”一說,有些家庭之間甚至可能會有幾代人的恩怨,所以陳安民家裏想讓他學點手藝才會另想出路。


    兩個村子隔的不遠,都在一所小學讀書,陳安民比陳安邦小幾歲,他哥哥陳安國與陳安邦是小學同學,兩人關係不錯,陳安國現在在鄉裏的輪窯廠上班,陳安民的父母看陳安邦手藝不錯,便將他拜在了陳安邦的門下當徒弟,說好了學藝三年,出師後可以選擇是自謀生計還是靠師效力。


    陳安邦從床上坐了起來,環顧四周,這不是我當年在濱城金家街租的房子嗎?陳安邦猶豫的再看了看,沒錯!


    這是一個大雜院,從南麵進門之後三麵都是平房,原本是屬於集體性質的類似倉庫之類的場所,現在名義上還是集體的,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屬於私人的了,戶主姓隋,是個四十多歲的單身女人,也不知道是離異還是喪偶,反正沒見到她男人,她也在院子裏住,和兩個女兒女婿占著東邊最好的幾間房子,北邊雖然是正向,但是北邊的山牆也冷一點,陳安邦等人就住在北邊其中的一間平房裏,無它原因,單純的比兩邊的便宜十塊錢,當時是三十塊一個月。


    我不是在做夢吧!陳安邦仍然不太相信自己會穿越到從前,雖然他之前也看過類似的小說和電視劇,那個光頭山爭還沒有掉頭發時演的《穿越時空的愛戀》,據說就是當年大陸第一部穿越劇,與tvb的《尋秦記》時間差不多,但是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可比中五百萬牛太多了。


    “安邦,洗臉水打來了,先洗把臉。”正在尋思著,另一個徒弟馬愛民捧來了一個搪瓷臉盆。


    馬愛民不是陳安邦的同學,他是陳安邦村裏的外甥,也就是陳安邦一個堂姑的孩子,在農村一般這種關係都可以叫老表,他家在縣城附近馬灣村,離陳安邦家所在的石塘村大概有七八公裏的路程,馬愛民與陳安邦年紀相仿,不同的是他是讀完了初中沒有考上高中才出來學手藝的,所以他一般時候喊陳安邦叫名字或者老表,如果有客戶或是外人的時候則是喊師父。


    徒弟給師父打水、做飯、洗衣服在當時是非常正常的行為,陳安邦記得自己當時學圓匠的時候,每天一大早要去師父家幹活,給師父家挑水、碾米、喂豬、拾糞、劈柴,到了農忙季節還要幫師父家插秧、割稻子,而且吃飯的時候要先給師父盛飯,師父動筷子之後才能上桌吃飯,師父吃完之前就要放碗,那三年陳安邦感覺天天累得像狗似的。


    因為吃過那種苦不想那麽壓榨別人,再加上陳安邦家裏也沒有那麽多活,所以陳安民與馬愛民感覺在師父家幹活不是太累,再加上陳安邦的年紀與二人也相差不大,所以除了稱唿上的區別,其餘時間幾個人就像朋友一樣。


    機械地將手放到盆裏,拿起毛巾擦了把臉,因為剛才做飯了,所以此時的洗臉水是熱水,也隻有師父才有這個待遇,徒弟要起來做飯,做飯之前是沒有熱水的,三人也隻有一個熱水壺,一般晚上就將熱水喝得差不多了。


    熱騰騰的毛巾敷在臉上,陳安邦的思緒終於迴到了現實,這不就是1992年在濱城攬裝修活計的時候嗎?陳安邦想到這裏,用毛巾使勁揉了揉臉,問道:“今天幾號了?”


    “今天農曆是正月二十七,陽曆的話,好像已經是3月1號了。”馬愛民有塊電子表,上麵有日期和時間,雖然在當時不過十多塊錢的玩意,但在農村還是算比較高檔的東西。


    一說這個時間,陳安邦好像也想起來了,今天好像是禮拜天,前世好像就是今天晚上,聽房東女婿隨口說過在證券交易中心有開戶資格證免費發放的消息,他讓陳安邦等人去排隊然後他迴收,因此陳安邦帶著兩個徒弟去排隊,一人給了一張資格證,後來以一張一百的價格賣給租房的房東女婿了,在這個平均日工資5、6塊錢的時代工,一百塊也算可以了,不過想來如果不著急的話,應該可以賣一個更高的價格,畢竟這玩意隻發過這麽一次。


    知道了這個事情,陳安邦決定還是如同前世一樣去證券中心排隊領取資格證,不過他決定搞大一點,除了自己和兩個徒弟之外,另外他還準備找幾個老實一點的老鄉去排隊領取資格證,這樣將來倒賣的時候就能夠多賺一筆,為了說服老鄉們去排隊,陳安邦決定直接金錢開路,十塊錢一個人,現飄,這已經頂得上工人的夜班工資了,所以陳安邦覺得雇個五六個人甚至十來個人都是有可能的。


    好在身上還有兩百塊錢,這個年頭要是沒錢除了兩個徒弟誰能聽你使喚,所謂手上有錢心中不慌,急匆匆吃了幾口早飯,交待徒弟們穿暖和一點,帶上各自的身份證,陳安邦和徒弟們邁步向公交站台走去。


    雖然外麵寒風撲麵,但是陳安邦的內心卻如同火一般灼熱,這可是1992年啊!撕蔥之父剛剛開發房地產沒幾年,不知妻美才剛剛上大學,傑克馬還在義烏擺地攤,pony馬這時候應該還在大學做畢業設計。。。。。。


    既然老天給了機會重新來過,那麽這世我定要活出個人樣來,陳安邦撓了撓頭,覺得此時應該拽兩句文:大丈夫當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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