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本是住在縣城裏,因為姑父是國家公務員。被調到了省城,姑姑也找人被分配到了行政單位,雖然都不是什麽大人物,對他們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算是不錯的了。他們也很知足,表哥李雲一直在省裏讀初中,然後拿了很多錢上了省重點高中,在這一點上,姑父比較遺憾,並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麵子。他對鍾曉彤讚賞有加,他們沒有女兒,覺得鍾曉彤爭氣,穩重大方,是可塑之才。也許真是命好,他們在省城裏剛買了房子,鍾曉彤完全可以不必住校。要知道上了高中,課程緊,省城裏的孩子都找補習老師提前預習,比他們鄉鎮裏來的都快了不知多少步。如果僅僅靠學校裏有限的時間,他們怕是很難趕上,很多下麵考上來的孩子都是結伴在外邊租房子,就是為了能擠出時間,笨鳥先飛,勤能補拙,為以後高考加些籌碼。


    鍾曉彤當然知道利弊,隻是在姑姑沒有明說的情況下,她一直彷徨………


    這些年,在他們的身旁,她一直戰戰兢兢,唯恐做的不好。


    十二歲的夏季,那日很熱,她從老家迴來,臨進門的時候,耳中聽到姑姑小聲的對著十六歲的表哥說:“將****放到櫃子裏,一會曉彤就迴來了,看到了給是不給?”


    表哥迴了句:“媽,你別學姥姥那市儈的樣子行嗎?”


    姑姑笑罵:“你這破孩子。”


    ………她愣了好久的神,最後垂著眼睛咬著嘴唇輕輕的走出了姑姑家門口,從此,她可憐的自尊開始泛濫,想哭卻哭不出來。很多時候,她想忘掉這一幕,忘掉那日姑姑說的話,但她卻終難忘,每次麵對姑姑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想起。其實那時候她隻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還是個孩子,心裏貧窮脆弱的隻要一塊巧克力就能溫暖的可憐孩子。


    如果可以,誰願意這樣卑微的乞憐收留,後來到是姑父先說了:“曉彤,你就住我們家吧,和你哥哥也有個伴,他高二,你高一,姑父看的出,你是個肯努力的好孩子。”


    一番話下來,讓鍾曉彤的心頓時覺得一鬆,不免真心感謝姑父。這時姑姑悻悻的笑道:“曉彤,你這丫頭就是好命,我們剛買了房子,便讓你趕上了。我和你姑父就一個兒子,以後你啊,記得有出息的時候,別忘了我們。”姑姑說話的語氣有些悻悻。


    表哥邊吃邊輕輕敲了敲桌子:“媽,說這些幹什麽,難不成我們不出息了,就忘了你們不成。”


    “就你明白!”姑姑拍了一下表哥的頭,嗔笑著迴了句。“曉彤是我親侄女,我說她這是沒將她當外人。”


    表哥撇了撇嘴,姑父聽完付之一笑。


    鍾曉彤趕緊說:“謝謝姑父,姑姑你們的好我會記住的。”她是那麽需要愛,需要母愛。可她無法讓說服自己是在被愛著的。


    她不知該該有什麽表情,隻不知所謂的微笑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碗裏的米飯和蔬菜,姑姑用心做的菜肴很香,但她因小心翼翼而形同嚼蠟。


    鍾曉彤的高中生涯開始了。姑姑的房子很大,三室兩廳,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這個院子是姑姑單位家屬樓房。有國家津貼,算下來很便宜。姑姑本就是幹淨利落的人,將房間收拾的有條不紊。鍾曉彤會將自己的東西收羅好,擺的整整齊齊。盡管如此,姑姑還會告訴她該怎麽做才算最好。而且每個盆子都分的清清楚楚,她要牢牢記住,不能用差,因為姑姑很在意這個,衛生間的地麵上不能弄出水漬,馬桶用完要擦洗幹淨,洗完的衣服,內衣,外衣如何搭曬,她從五歲起就已經牢記,並小心翼翼的去按著姑姑的旨意去做。


    開學第一天,鍾曉彤和表哥一起上學。路不是很遠,表哥嫌走路耽擱時間,姑姑便買了一輛自行車。前麵還帶著個大梁子,後座也寬大,表哥一看就說土死了,現在誰還騎這樣的車子啊,讓人笑話,嚷嚷著要換。姑姑說,之所以買這車,是因為讓他騎車能帶鍾曉彤,一起去。表哥雖然沒有說話,但鍾曉彤看出他很不開心,其實那時候的男生已經懂得避嫌,怕被人誤會。


    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鍾曉彤趕忙說,“姑姑,我覺得走路鍛煉挺好的,不用坐車,再說上下學路上還能背一些英語單詞和公式,一舉多得,受益匪淺。”


    姑姑尋思了一會,敲打了一頓表哥嗔怒的罵他隻會貪圖享樂,最後還是寵溺的換了輛小的山地車,晚上迴來的時候,表哥騎著車子,不知是不是有些慚愧不好意思,非讓鍾曉彤坐,她點頭坐了上去。下車的時候,她笑著說,坐的腿都僵了,還不如走路呢。


    對於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妹,他們之間的親情比一般人家的要多太多。這也許是鍾曉彤生命中最溫暖最眷戀的親情。即便表哥這人粗粗拉拉的,但對鍾曉彤算上照顧有加,換車的事還特意對她解釋了一下。


    “曉彤,我其實就是看不慣我媽的摳,非讓她多花點不可。”


    看著表哥撇嘴的樣子,鍾曉彤笑了:“我對你深表理解。”


    表哥漫不經心的笑: “我媽有時候嘴不好,說話不中聽,我聽著都煩。”


    “有這樣的媽,你該偷著樂。”她羨慕表哥,他能在他爸爸媽媽麵前肆無忌憚,想怎麽樣都行,有時候氣急了,吼一嗓子,還真就把姑父和姑姑震住了,他們嘴裏雖然罵著表哥,眼內確是隱藏不住的柔柔愛意。這一切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聽著她下意識的話,表哥明白觸動了她的心傷,有些不高明的轉移話題:“哎,曉彤,你們班級有沒有帥哥啊。”


    帥哥?鍾曉彤愣了一下。


    上學的第一天,是大家相互熟悉的過程。主要是老師熟悉學生,而學生的主要工作是打掃衛生。擦玻璃,搬桌子,掃地,倒垃圾,每個人表現的都很認真很虔誠。


    晚自習,老師讓大家自己找位置坐好。剛進入高中,大家都很文明,即便再搗亂的學生也裝的文雅。沒有誰大聲喧嘩,挨個找位置坐下了。鍾曉彤因為站的靠後,前麵的同學紛紛坐下,輪到她的時候,可以選擇的已經很少了,她挑了一個女生的空位坐下。垂眸間看到那女生一雙運動鞋有個她認識的標誌,是耐克圖標,其實她不懂名牌,隻是她喜歡體育節目,便關注的多一點。一雙耐克鞋子要將近六七百塊錢吧,夠她半年的生活費了。她腳上的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白布鞋。穿了快四個月了,開膠不是一兩次,又粘上了,穿著也挺好。可這就是差距,她一個勁的告訴自己不要自卑,可真的能不自卑嗎?不,她無法欺騙自己,隻是她的自卑不是因為那些外在,而是因為她形同孤兒的慘淡無依。這是一種壓抑,如一座大山壓在她的心上。靜靜坐下後,她感受到同桌女生偷偷打量了她兩眼。


    兩人禮貌性的互相點了點頭,鍾曉彤眼角成四十五度,看著前麵的椅子。教室裏沒了腳步聲,大家都落座了。


    “同學們,老師感謝你們齊心協力將教室打掃的窗明幾淨,以後,這就是你們學習奮鬥的地方,我代表***高中歡迎你們的到來。能坐在這裏,大家都是經曆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闖過來的,在這個過程中,有的人墜馬落地,有的人在橋上掉到了水中,我對他們表示遺憾,對你們表示熱烈的祝賀。”女老師王玉的聲音鏗鏘有力,沒一絲柔美,很中性,就如她一頭利索的短發。


    也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聲。接著是滿教室的人都在鼓掌,鍾曉彤隨著大家雙手合拍,空曠的大教室迴響不斷。


    王玉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停止。環視一圈,手指托了一下有些下滑的眼鏡,接著說:“大家別高興的太早,高中才是一個殘酷的戰場,毫不含糊發說,它幾乎決定你今後近一生的命運,在這裏,你會有人生最重要的抉擇。以後何去何從,就看你這三年的成績。我希望你們在座的每個人都能把握好自己,踏踏實實的渡過這跨越性的裏程碑---------”


    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的聽著王玉老師的勵誌之言,心潮激蕩:“這地方是橫刀立馬的戰場,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彼此的同學,戰友,也是彼此的競爭對手,無可厚非,你們需要踩著對方上位,這很無奈,卻不得不為-----”


    “但大家也不必緊張,我們高中是省裏最好的高中,三年來升學率占百分之九十九,不出意外,大家都能考入大學,隻是大學也分高中低等,那就看自己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了。想上清華北大,那就非要付出清華北大的努力,好了,我也不多說,下麵時間大家挨個上前,自我介紹一下。”班主任王玉說完這話,就指著右手邊第一排一個男同學:“從你先來。”


    眾人矚目之下,那個男生大約有一米七的個頭,帶著個眼鏡,站起身,走路的姿勢比較獨特,左右有些晃,背也不是很直,有些不知所措,先撓了一下頭,先對下麵在座的同學咧嘴笑了下,開口道 :“大家好,我叫王長海,來自曲縣。”說完這句話,便迫不及待的往下走,跟後麵有狼似的。班主任王玉司空見慣了,她安撫大家:“不用拘謹,以後你們之間比任何人都親近。有什麽靦腆的,大大方方的,接著來。”


    第二個上去的也是個男生,瘦忽忽的,顯然老師的話也沒起多大作用,幹咳了三聲,才找到話:“我和王長海,是一個地方出來的,我叫熊力。”他不算白的臉,早就漲紅。


    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注意別人的介紹,慢慢的隨著同學越來越精彩的詞匯,沒上台的人都開始想怎麽樣介紹自己才能一鳴驚人。


    鍾曉彤也隻認真的聽了前三名同學的介紹,緊繃的神經稍微鬆緩,一時半會七十多名學生的名字怎麽可能一下子就記住,以後自會慢慢熟悉。


    手輕輕的交握,依舊保持著四十五度角,期間到是有幾個幹淨清脆的聲音,如珠子落玉盤般將自己介紹的極為詳細,名字的來源,家住何處,就像個萬花筒,頭尾接連的巧妙,一聽就用心了。這個時期的男生,有的還沒有變聲完,嘶啞的公鴨嗓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聲音上能展現一個人的性格嗎,也許。那些氣定神閑,鏗鏘有力,溫文爾雅者家教通常都會良好,而她鍾曉彤屬於哪一種?她習慣不去張揚,尤其在這樣的優質的大魚缸中,什麽名貴的魚都有,她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什麽值得別人側目的,安靜點最好。


    輪到她介紹的時候,鍾曉彤站在突高的講台,倒不是很緊張,她沒有抬望,中規中矩的報上了姓名。


    “我叫鍾曉彤,來自***中學。”


    此刻聽到表哥如此問,她笑了笑:“烏壓壓的一群人,隻記得滿眼都是姹紫嫣紅的衣服。”


    表哥拍了下車把,笑了,“哈,放心,明天就清一色聖徒了。”然後惡狠狠的揉了揉身上的校服:“在咱們學校,如果不穿它,班主任會因為獎金k你k到生不如死!”


    鍾曉彤不明白表哥為何這麽怒形於色,她無所謂,穿校服好啊,省的買衣服了。洗的再褪色寒酸也無妨。


    後來因為鍾曉彤每次起的都要早那麽十五分鍾,所以,她通常快到學校的時候,才看到表哥騎著車子衝來。迴去的時候,因為都是大馬路,鍾曉彤便讓表哥先走,開始表哥還因為仗義不肯,時間長了,一切便順其自然。而鍾曉彤也算是真正的適應了這樣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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