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是關押宗室之人的地方。


    一座陳舊的書樓裏,羈著一個宗室之女,嘉禾縣君。


    真定公主被投毒一案已經水落石出,兩波人在那碗長壽麵裏下了毒。


    一波是政治鬥爭。


    一波是情殺。


    右相之子崔雲泫一拖二,把嘉禾縣君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聖裁已定,斬刑將至,不再複議。


    接到死刑旨意的那刻,嘉禾縣君隻是笑了笑,在一眾仆婦的哀嚎聲中,歎了一句是我該死。


    在這個時代,女子極少處斬刑,多是白綾毒酒杖殺一類,


    何況還是宗室之女。


    此次聖人不惜丟下皇家顏麵,也要將她一刀兩斷,不留全屍。足以向眾人表明態度,也是給所有宗室之人的一個嚴厲警告。


    又得知了那崔雲泫將要與自己同上斷頭台,


    心中一陣作嘔。


    愛已消耗殆盡,剩下的同生共死,不過成了一場嘲諷。


    羈押書樓十餘日,嘉禾縣君依舊保持著每日讀書寫字的習慣。她原本是宗室裏最乖巧的孩子,五藝女紅,樣樣皆通。


    可是一日風打芭蕉惹了相思,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再一步步的被那個人,那個鬼,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她才知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她是上半句,此時的苡靈則是下半句。


    金龍飛天歸何處,不如凡間做真人!


    小家夥已經在病床上看經書了,看得津津有味,有模有樣。


    看累了,就休息。小臉蛋往經書上一枕,唿唿睡去。


    這一日,蘇獻音迴來的晚些,一到家就往孩子床邊湊,“咦,睡著了,叫我看看她屁屁康複的怎麽樣。”


    一掀開被子,蘇琴也湊了過來。


    那一天,在小屁股剛開始挨打,還沒打上幾板子的時候,蘇琴就心疼的給她揉了一迴,歎了一句,“這人啊,自打一落生就是遭罪的。”


    那時候的小屁股還是又紅又透,


    現在呢,血口子結了痂,淤腫的地方則是又青又紫又黃,


    一點都不粉雪可人了,不禁又歎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來。


    蘇獻音把這聲歎息聽成了埋怨,心裏有些不滿。


    捩了一眼蘇琴斥道:“你們整日裏唉聲歎氣的是要做什麽?難道她牽扯進人命案子不該打?與男子私會不該打?這是多嚴重的事情,還要縱著?非把她縱得為情殺人,弑君鴆母,與那嘉禾縣君一般處境了才好?”


    幾人紛紛垂下了眸子。


    有了嘉禾縣君“珠玉在前”,蘇獻音早前兩日的一絲絲反思業已淡卻,當下再度思量整件事情,更覺自己用心良苦,理直氣壯。


    又道:“打的雖說偏重,可也是她咎由自取,自討苦吃。若不然,怎麽給她長記性!再說了,我打的都是能打的地方,宮裏薑尚宮責打她女兒,那可是先掌嘴,再用細竹棍抽打屁股縫的。”


    婆子張大了嘴:“啊?那種地方也能打?”


    蘇獻音正色:“自然了。簡單,省力,幾棍下去就能叫她哭著認錯。”


    婆子撓頭:“那打完了還怎麽上淨房?”


    蘇獻音冷嗤:“生養之恩大於天,敢跟娘親強嘴的,飯都不用吃了,還上什麽淨房!”


    說著,一扯被子給苡靈蓋上,


    看著孩子的睡態兀自說道:“還好靈兒的嘴皮子有點分寸,若是日後她敢跟我強嘴,我也得試試這法子。”


    又看向小蝶,“還有你!你們兩姐妹都給我仔細著!”


    ……


    小蝶捏了一把汗,大人您生蘇琴的氣,幹嘛把我也扯進去啊。


    這又不敢亂說話觸黴頭,萬一不小心拱了火就更糟糕了,隻好連連應是,乖馴的說記住了。


    蘇琴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心情鬱悶的躲到院子裏頭轉悠。


    默默聽著外頭亥時的打更聲,突然想到阿爹的忌日快到了。


    正望著天際迴想舊事,牆頭上有個黑影動了一動。


    “誰!”


    聽見嗬斥,那個影子猛地一縮,撒腿就跑。


    等追出了門外,隻見牆邊放著一個竹籃,籃子裏頭裝著好些零食,還有一顆滑溜溜的鴕鳥蛋。


    那蛋巨大,攤了蛋餅夠全家吃上一頓的了。


    蘇琴笑著把籃子放到了苡靈床邊,心裏猜想,定然是她哪裏的朋友來了,又不好意思進門,悄悄留下的禮物。


    猜的沒錯,來的人是海萌。


    教坊司大火之時,海萌趁著守衛鬆散都去救火了,便故技重施,再次從正門晃悠了出去。


    逃出生天,直奔西市的迴人商會,那裏有她的遠房表哥,海素。


    人也一改麵貌,剃了頭發成個光瓢,自此換上了男裝。可是一點都不難看,反而更襯她了。


    在外頭這麽多天,一邊幫著海素做生意,一邊打聽著教坊司的情況。


    知道苡靈脫了籍,心中狂喜,便忙不迭的來看她了。


    十天後,苡靈終於能下床了。


    屁股和大腿結出了厚厚的痂,像是背了個沉重的龜殼,自嘲自己像個小烏龜。


    對鏡一瞧,把自己嚇了一跳,


    臥床了半個月,整個人狀態鬆鬆散散,一點都沒有小女俠的風範了,這可不能夠啊!


    穿好了棉衣棉褲,屋外的天光晃了晃眼。


    適才知道,樹葉盡無,一片光禿。打著旋兒的北風鑽進了脖子裏,凜冬將至了。


    不叫她走遠,最多隻能在家門前玩。


    苡靈就骨碌著鴕鳥蛋,在門前踢來踢去。不知道海萌對這蛋做了什麽加工,竟然如此結實,還有超大的彈性!


    奇了怪……


    又是嘭的一腳,蛋骨碌的遠了,


    苡靈折著身子去撿,可是突然,一襲暗紅色的官袍下擺出現在了眼簾之中。


    是姑姑迴來了,


    苡靈頭也不抬,隻是尷尬的伸出手指往地上一戳,玩起了泥巴來。


    蘇獻音撿起蛋,笑著拍了一拍。


    攆出來的婆子連忙說道,“快,姑姑迴來了,問姑姑累不累,渴不渴呀?”


    苡靈不說話,還是低著頭戳泥巴。


    蘇獻音本想跟孩子一起玩,但瞅著她的疏遠樣子,隻好歎了口氣,將球放迴了苡靈懷裏,胡擼了一把孩子腦袋進門去了。


    婆子瞅著娘子的失落模樣,朝苡靈一跺腳,“你個小傻瓜,還敢跟姑姑冷戰啊!小心又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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