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吳所謂,臘月生人,落地在這個名叫“吳家屯”的南方小鎮子裏,從小被爺爺,也就是那個看似挺牛逼的老頭兒吳名帶大。


    聽爺爺說,老媽生我的那天唯獨吳家屯鎮下起了漫天鵝毛大雪,隻小半天,地上的雪花就已經積到大腿根兒了。雖說那是臘月天,可南方城市下那麽大的雪實屬百年不遇。鎮子上的人都說那場雪下的邪乎。


    結果好死不死的,來年春天鎮子上蛙不叫,蟬不鳴,柳樹不發芽,就連小花小草都長得勾勾丫丫的,大家都說是那場邪乎的大雪封住了春天裏本該有的勃勃生機。


    而我呱呱墜地那一刻響徹整個鎮子的哭聲,就是誘發那場大雪的起因。


    我臉上有道疤,不偏不倚正好長在眉中間。爺爺說是當年接生的婆婆沒接好我一不小心把我摔到地上,留下的疤。可坊間有另一種說法,我生來長了三隻眼,把接生的婆婆給嚇著了,這才摔了我。


    比較而言,後麵的一種說法更被大眾所接受。為啥?我好歹也是個“九零後”,卻還是出生在接生婆的手裏,本就不太正常。


    爺爺那老頭兒解釋說,我還在我媽肚子裏的時候,他就給算了一卦,說我身體太弱,不適合在醫院那種陰氣太重的地方降生,堅持讓鎮上那個顫顫巍巍的老婆婆在家裏接生。可我卻總是覺得他就是小氣,不想去醫院花錢而已。


    哦對了,我爺爺,吳名,是鎮子上小有名氣的陰陽先生,說白了就是個跳大神的老神棍。


    專門賣些給死人用的東西。別看我爺爺那一雙大手上麵淨是老繭子,編出來的花籃、花圈、紙人可都是栩栩如生,比火葬場裏賣的東西不知要好多少倍。


    他幹的事情比較雜,驅惡鬼、配陰婚、找墳頭,反正是能和神叨的東西扯到一起的,他都自稱“很精通”。


    邪乎的大雪天裏出生+被傳長了三隻眼+有個做神棍的爺爺,注定讓我蒙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其實這些真的就像我的名字一樣,無所謂,我更在意的是為何自己無父無母,讓我不得不跟著這個神經兮兮的老頭子過日子。


    這話又得退迴二十多年前。


    當年老媽生下我,月子裏就離家出走了。過了幾天老爹變得神經有些不正常,終於有一天也沒影兒了。接生的婆婆又借機到處說,老吳家那孩子長了三隻眼嚇跑了娘,逼瘋了爹。


    就衝這件事,我更相信自己臉上這道疤痕其實還真有可能是隻眼睛,陰陽眼,能看見那種東西的。就像二郎神那樣式的,“唰”的一下睜開發出一道強光,鬼神都懼。


    爺爺卻狡辯說是我那福薄的爹娘承受不起我這富貴命,隻有離得遠遠的才能躲過死劫。我曾就此問題問過他,那為啥你成天守著我還沒死呢?爺爺就吹起了他的小山羊胡子,個熊玩意兒,有這麽咒你親爺的?


    可不管怎樣,我每次洗臉時摸著那道疤就仍舊是道疤,帶著小肉芽的那種,不疼不癢。


    時間久了,我也就不再糾結那從未見麵的爹娘為何如此狠心,和這道疤到底是疤還是第三隻眼的事情。


    可壞就壞在我那神棍爺爺也太招人恨,自打我落地那天起他就到處和人家說,老吳家終於要出個娘娘嘍。時間久了,我就被那群流著鼻涕的小屁孩子編排了這麽一段順口溜:雪天裏,迎娘娘,吳家出了個三隻眼。三隻眼招鬼邪,嚇跑娘,逼瘋爹……


    我屢屢警告過他,別再到處說咱們吳家要出個娘娘這事,除了我脖子上掛的那塊不太正經的玉觀音,家裏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有這麽窮的娘娘家嗎?


    這老頭兒瞪著他那兩隻倒三角形的小眼,氣唿唿的吼著:他們知道個啥?你可是娘娘命,非得在大雪天裏才能迎來,懂不?


    可人家明明是個褲襠裏帶把的,純爺們!難不成去趟泰國做個小手術迴來當娘娘?


    更氣人的是,好容易熬了個三流大學的文憑,可爺爺非說我是天生要幹大事的人,用不著低三下四的出去找工作,伺候人。


    這不自打畢業之後,我就一直窩在小鎮子上跟著老頭兒走東闖西的給人看紅白喜事。


    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大齡無業男青年。本以為這輩子就跟著那不靠譜的神棍爺爺混吃等死算了。可最近隔壁搬來了一對母子,讓我的生活不再平靜。


    爺爺在小鎮子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開了家紮紙店。雖然一條街上的店鋪都覺得我們這店晦氣,可店裏的東西卻是哪家都用得著的,誰家還沒有個生老病死呀。再加上我爺爺賣的東西便宜,人緣也好,和鄰居們相處的也還算不錯。


    “咦?爺,左邊那家服裝店又幹倒啦?嘖嘖,要不說我們這店就是那啥哈……”我沒敢把後麵的話說出來,怕他扇我。我們租的這間屋子沒有窗戶,我執意大白天也要開燈,不然總是覺得這店裏陰森森的。


    “這店咋啦?個小兔崽子,我就是靠著這小店把你養活大的,沒良心的東西。”爺爺拿下腰間別著的小酒壺咕咚喝了一口,轉過身去不再搭理我。


    不理我拉倒,伸手掏出口袋裏的瓜子,吧嗒吧嗒的倚在門框上磕著。


    百無聊賴的看著這條號稱吳家屯鎮最繁華的步行街,心裏一陣落寞:難道我的大好青春就要這麽耗費了?再看看蹲在地上一下一下紮著花圈的爺爺,這老頭兒年紀也大了,總不能一輩子當個啃老族吧?況且,唉,這老神棍也沒啥讓我啃的呀。


    突然,街頭上出現那團身軀讓我精神一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門關好。“爺,快關燈,房東來了。”


    沒辦法。現在都提倡無煙祭祀,紮紙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除去咱爺倆的生活費,房租經常湊不齊。


    好在這房東以前欠過爺爺一個大人情,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遇到了就絮叨幾句。他也知道,我們有錢了肯定會給的。


    隔著門縫看到胖房東的後麵還跟著一男一女,看著像母子倆。


    房東滿臉堆笑的把這倆人領到了隔壁的那間屋子。“大妹子我和你說,就我這地段,客流量那是沒的說,一個月才收你2000塊錢的房租,嘖嘖,你算是撿大便宜了……”聽著這房東滿嘴胡咧咧的,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倆肯定是外地人,不然怎麽會被這房東給忽悠著?


    女的寒暄了幾句接過鑰匙,遞上一摞錢,房東兩眼放光的拿著錢一溜煙的小跑離開了。


    “媽,我們以後真要住在這裏呀?”那男的一臉不願意,說話還尖溜溜的聲音,敢情是青春期沒變好聲。看著也就我這麽個歲數吧,興許比我還小。


    “行了,別再耍小孩脾氣,沒和你說就先落個腳嗎?”女人沒再搭理男孩兒,隻聽窸窸窣窣的一陣,估計是在打門鎖。


    “咦?媽,你看咱們旁邊是家賣死人東西的,呸呸呸,真晦氣。”男孩兒和個娘們似的使勁一跺腳。他娘的,敢情是個二胰子?


    “說話都不經大腦,嫌棄人家是賣死人東西的,別忘了我們是幹啥的,壽衣不也是給死人穿的?”


    “哼,真不知你怎麽想的,放著市裏的大房子不住,非得來這麽個小地方開壽衣店。家裏缺錢呀?咦,這家好像有動靜……”


    正當我牆根聽得聚精會神時,猛地,門縫上多了兩隻眼睛,和我正正對著。


    “啊……媽呀,鬼呀”


    “艸……丫的嚇死老子了”


    我和那小子幾乎同時發聲。


    反正房東也走了,我索性拉開門,“吵吵什麽,吵吵什麽,你丫說誰鬼呢,說誰呢,昂?”本以為來了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青年以後能做個伴兒。可這娃子從來了這裏就瞧不上咱家的鋪子,這話我說行,別人說不好,就不行。


    那男的可能是真被我嚇著了,就那麽直勾勾看著我……


    半分鍾之後……


    “媽呀,鬼呀,大白天的見鬼了。”喊完之後,一溜煙的跑進了旁邊的鋪子,找媽媽去了。


    你丫才是鬼呢,你全家都是鬼。都特麽多大人了還找媽媽,和老子顯擺你有個媽是不是?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陣不痛快,哐的一聲又關上門。再轉身時,你猜怎麽著?


    真他娘的,我也見鬼了,是真的鬼。沒有雙腳,就那麽漂在半空中著披頭散發的看著我。那鬼,看著像……鎮子上剛死的那個吳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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