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元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又賜了東西,寶玉的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賈母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薛姨媽的隻多一個如意,寶釵同寶玉的一樣,黛玉同“三春”姐妹一樣,隻單有扇子同數珠兒,李紈與鳳姐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黛玉昨日得了東西便已經很清楚,並未當做一迴事。隻寶玉知道了寶釵與自己的一樣,黛玉反而不是,心裏便不自在,又怕黛玉不受用,便叫了紫綃第二日一早拿了所有賜物到黛玉處,說是昨兒得的,愛什麽留下什麽。黛玉見紫綃拿了一堆東西進來,又轉述了寶玉的話,便說道:“昨兒我也得了,你拿迴去,讓二爺留著罷。”


    黛玉早早來到賈母處請安,賈母看似有些不高興,見黛玉過來,便讓黛玉坐到自己身邊,歎了一口氣,道:“玉兒,宮裏娘娘的賞賜你可得了?”黛玉說道:“昨兒已得了,外祖母不必掛心。”賈母又說道:“看來娘娘已是有想法兒了,還是她們娘兒倆親呐。”黛玉當然清楚這些事兒,那“金玉良緣”早已在賈府傳得沸沸揚揚,這元春定是得王夫人之意,用賜禮示意賈府明白寶釵的身份不同,或許是王夫人力薦寶釵,或許是寶釵更得她意,總之這小小的賞賜一事,已讓賈府上下眾口相傳,宮裏的娘娘是看好寶玉與寶釵聯姻的。黛玉心裏雖不屑,卻隻淡淡地笑著,和賈母聊些別的。


    此時寶玉也過來請安,見黛玉也在,趕上前笑道:“我的東西叫你揀,你怎麽不揀?”黛玉說道:“你的自是你的,又是娘娘賞賜的,我怎可要來?我也得了我該得的,再不要說這話罷。”賈母笑笑,拍拍黛玉的手。


    寶玉有些沒意思起來,見寶釵也進門來,便沒話找話笑問道:“寶姐姐,我瞧瞧你的紅麝串子?”寶釵左腕上還真籠著一串,看來也頗為上心了。見寶玉問她,便要褪了下來,然而她生的肌膚豐澤,一時竟褪不下來,不由地抬高了袖子,又露出雪白一段藕臂。黛玉冷眼看著,感覺這一幕很是有曖昧意思,這寶釵,不是矜持得很麽?


    那寶玉見到寶釵的一段粉臂,早已是癡癡看著,那寶釵終於褪下了串子來遞與他,他也忘了接。寶釵見他怔了,也羞紅了臉,丟下串子給他,迴身才要走,卻見黛玉已來到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寶釵有些發窘,說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麽又站在這風口裏?”黛玉笑道:“這裏涼快些。隻是大夏日的,竟有人凍僵了,真是怪事。”寶釵便笑笑,也不好說什麽。寶玉聽見黛玉說話,也迴神過來,說道:“林妹妹,你在說什麽?”黛玉說道:“你仔細觀賞手上的串子去吧。”寶玉拿著那串子,覺得有些燙手。


    一時,鳳姐來了,三人便隨她進去,聽她和賈母說起初一日在清虛觀打醮的事來,又約黛玉、寶玉、寶釵等看戲去。寶釵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麽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了。”鳳姐說道:“他們那裏涼快,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幾天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打掃幹淨,掛起簾子來,一個閑人不許放進廟去,才是好呢。我已經迴了太太了,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的很了,家裏唱戲時,我又不得舒舒服服地看。”


    賈母聽了笑道:“既這麽著,我同你去。”鳳姐聽說,很是高興:“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隻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賈母道:“到明兒,我在正麵樓上,你在旁邊樓上,你也不用到我這邊來立規矩,可好不好?”鳳姐拍手笑道:“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黛玉挽著賈母的胳膊,笑道:“外祖母去,玉兒也去。”賈母摸著黛玉的頭,說道:“還是玉兒和外祖母貼心。”又向寶釵道:“你也去,連你母親也去,長天老日的,在家裏也是睡覺。”寶釵隻得答應著。寶玉見他們都去,便也嚷著要去。


    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他們姊妹去,王夫人自己已迴了不去,又打發人去到園裏告訴:“有要逛的,隻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這個話一傳開,園子裏沸騰起來,眾丫頭們如同炸開了鍋,興奮不已。甚至深居簡出的李紈也迴了要去,賈母自是十分高興。


    到了初一這一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因是代貴妃作好事,賈母又親去,又是端陽節間,繁榮更是不同往日。少時,賈母等出來,賈母坐一乘八人大轎,李紈、鳳姐、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寶釵、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三春”姐妹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後是眾多丫鬟,又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娘並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烏壓壓地占了一街的車,賈母等已經坐轎去了多遠,這門前尚未坐完。又有丫頭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周瑞家的走來說了幾遍方好了些。


    黛玉本想和“三春”同坐一車,如今被安排和寶釵同坐,便沒什麽話,隻挑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聊了幾句。寶釵今日穿了件簇新的鵝黃長褂,手上依然戴著那元妃賜的紅麝串子,娉婷淑女坐笑有致。


    行至清虛觀前,隻聽鍾鳴鼓響,早有張道士執香披衣,帶領眾道士在路旁迎接。黛玉寶釵一同下轎,“三春”姐妹過來牽著黛玉的手,隨賈母一起進去參拜守門大帥並千裏眼、順風耳、當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聖像,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張道士帶著眾人一路觀賞,又請眾位進內殿歇息。這張道士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禦口親唿為“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為“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為“神仙”,身份自然不一般,賈府也不敢輕慢。


    眾人進了內殿,本來張道士要在外頭伺候,賈珍硬把他請了進來。張道士笑著與賈母寒暄幾句,又問寶玉,寶玉忙上前問:“張爺爺好?”張道士忙抱住問了好,誇讚了寶玉幾句,又道寶玉的形容身段、言談舉動,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說著兩眼流下淚來。賈母聽了也極為傷感,不由得滿臉淚痕,說道:“正是呢,就隻他像他爺爺些兒。”


    那張道士說著,又對賈母提起一個人家的小姐,想著給寶玉提親,故提來請老太太的示下。賈母沉吟道:“上迴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些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她根基富貴,隻要模樣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她幾兩銀子罷了,隻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便罷。”說畢看了一眼薛姨媽,薛姨媽臉上帶笑,眼裏卻全無笑意。黛玉再看那寶釵,依然是淡淡的,仿佛沒聽見一般。


    又因鳳姐提起那寄名符兒,張道士便跑到大殿上去,一時拿了一個茶盤,搭著大紅蟒緞經袱子,托出符來。鳳姐和他插科打諢一通,逗得眾人大笑。那張道士又說想請下寶玉的通靈寶玉,托出去給那些遠來的道友並徒子徒孫們見識見識。賈母應允了,命寶玉摘下玉來,放在盤內,那張道士兢兢業業地用蟒袱子墊著,捧了出去。


    這裏賈母與眾人各處遊玩了一迴,正要上樓,隻見賈珍迴道:“張爺爺送了玉來了。”剛說著,隻見張道士捧了盤子,走到跟前笑道:“眾人托小道的福,見了哥兒的玉,實在可罕,都沒什麽敬賀之物,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都願意為敬賀之禮,哥兒便不希罕,隻留著在房裏頑耍賞人罷。”黛玉在一旁向盤內一看,不過是些金銀玉器。賈母推脫不過,方命人接了。


    賈母帶眾人上了樓,在正麵樓上歸坐,鳳姐又帶著一些丫鬟婆子上了東樓。賈珍過來,請賈母點了戲。黛玉與眾姐妹並寶玉都簇擁在賈母身旁。寶玉坐在賈母身邊,正用手翻弄著剛才那一盤子的賀物,一件一件挑給賈母看。賈母伸手拿起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說道:“這件東西,我好像看見誰家的孩子也有一個,隻記不清了。”寶釵立刻笑道:“雲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賈母看了寶釵一眼,說道:“原來是雲兒有這個。”寶玉道:“她這麽往我們家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麽她都記得。”惜春冷笑道:“寶姐姐在這些人帶的東西上,確實留心得很。”寶釵此時已扭頭看戲,置若罔聞。


    寶玉因聽說湘雲有一個,趁人不注意,便偷偷將那麒麟放入懷裏,又瞟見黛玉正看著他,似笑非笑,於是不好意思起來,又將麒麟掏了出來,對黛玉笑道:“妹妹,這個東西好玩,我替你留著,到家穿上你戴。”黛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麒麟,笑道:“好啊,不如現在給我吧。”寶玉愣了一愣,方把手中的麒麟遞與黛玉,黛玉謝過收下。探春早已看見這幕,此時笑嘻嘻地湊過來,拿起黛玉手中的麒麟,笑道:“這麒麟的確漂亮,又是金配玉,想得真是圓滿。”惜春也過來說道:“戴金戴玉的那麽多,金的有什麽稀罕。”黛玉便與她們一起研究那麒麟,也無意去看寶玉的尷尬與寶釵那狀似平靜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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