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大觀園內,春雲淡淡,旭日輝輝,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四處皆是春意漫漫,彩蝶紛飛,百般紅紫鬥芳菲.。


    “三春”姐妹待自己屋子收拾好了,便都跑到瀟湘館來找尋黛玉。見到黛玉房中布置,都說很是雅致,比碧紗櫥內更動人了。惜春很是喜愛那兩個抱枕,愛不釋手,直問黛玉從哪裏買來,黛玉便告訴她是紫鵑出去在“紅樓繡莊”買來的,也沒說是自己的產業,又送了兩個抱枕給惜春。探春對那牆上的四幅美人圖極感興趣,迎春又極愛那屏風,黛玉便笑著許諾下次出門定會帶姐妹們一起逛逛那紅樓繡莊。


    眾姐妹一路嬉笑來到後院,探春一眼看到樹蔭下有架秋千,惜春迎春也隨即看見,都跑過去近瞧。那秋千藤上綁了許多紫色絹花與綢帶,座板上又固定放置了一個軟墊,看起來十分飄逸且舒適。惜春等不及地坐了上去,開心說道:“這秋千座很軟呢。”探春也笑著推那秋千,將惜春蕩了起來,一時間鶯聲笑語不斷。黛玉見此情景,想起蘇軾一首《蝶戀花》,吟道:“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迎春在一旁聽見,微笑道:“真真是首好詩。”


    一日黛玉獨自一人在這大觀園內散步,但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有一白石小橋,蜿蜒而過。橋欄上雕有獸麵銜吐花紋,刻畫十分細致。黛玉在這橋上慢慢踱步,又見橋下碧波蕩漾,偶有幾片桃花瓣隨水流飄過。


    黛玉正感歎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忽見寶玉手拿一本書,走到這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下,展開手中那書,津津有味看起來。因寶玉所坐位置的角度與橋上黛玉之間有幾顆桃樹隱隱擋著,故並未發現黛玉正站在不遠處,而黛玉卻看得一清二楚。黛玉看他看書的神情,便知定不是什麽八股之書,心下一度量,已知是《西廂記》了。想是那寶玉的小廝茗煙去外頭弄了來,寶玉又是蠢蠢欲動年紀,定然是如獲珍寶。究其原因,除了那“真真是好文章”外,也是因為《西廂記》一類乃是此時禁書,正因為“禁”,才更具吸引力,這便是所謂“禁果效應”。黛玉想到此,也覺得好笑。


    隻見一陣風過,把樹上桃花吹下許多來,落得寶玉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又恐怕腳步踐踏了,隻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在水麵,飄飄蕩蕩流出沁芳閘去了。


    黛玉此時已下了橋,朝寶玉身後走來。見寶玉正看著地上滿地桃花瓣躊躇不定,笑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寶玉一迴頭,見是林黛玉,也笑道:“林妹妹你來了,咱們一起把這些桃花弄起來,撂在那水裏吧,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裏呢。”


    黛玉說道:“撂在水裏不好,你看這裏的水幹淨,隻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這便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呢。不如我們建一個花塚,把這花掃了,裝在絹袋裏,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是‘化作春泥更護花?”


    寶玉聽了覺得十分有理,又喃喃念了一遍黛玉話裏的詩句,轉而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去拿來花鋤掃把,再來一起收拾。”


    黛玉故意問道:“是什麽書?”寶玉見她問,有些慌亂,又來不及藏,隻好幹笑著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


    黛玉笑道:“我才不信。快些拿出來給我瞧瞧。”寶玉苦笑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黛玉便說:“那是自然。”


    寶玉方釋然,笑道:“真真這是好書!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一麵說,一麵遞了過去。


    黛玉因在這朝代,看的書皆是正統文章,雖看得進,也有用處,但偶爾也覺得有些乏味。想自己在現代的時候,看過的言情小說不計其數,如今逮到寶玉在看,自己也好奇這古代的言情小說是如何寫的,故而才有此要求。


    黛玉也挨著寶玉坐下,接過書來瞧,雖古代白話文與現代有些差距,但是仍然讓黛玉憶起現代看言情小說的點點滴滴,且這《西廂記》曲詞華豔優美,富於詩的意境,每支曲子竟都是一首美妙的抒情詩,於是很是喜歡,一頁頁看去,很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隻覺楚楚有致,細膩動人。


    寶玉坐在黛玉身旁,黛玉看書,寶玉看她。的確,樹上偶有花瓣落下,伊人如玉,所謂“美人桃花相自紅”,便是如此吧。


    見黛玉看完,寶玉笑問:“妹妹,你說好不好?”黛玉笑道“如花間美人,鋪敘委婉,深得騷人之趣。極有佳句,若玉環之浴華清,綠珠之采蓮洛浦。”


    寶玉聽罷,知黛玉喜歡,心下也十分高興,一高興,便有些忘形,他對黛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黛玉聽了雖不覺臉紅,但在這朝代,未婚男女之間說此話若傳了出去,自己也永無寧日了。再看那寶玉,正癡癡地望著自己,眼神深邃如碧潭,裏麵盡是滿滿的愛慕。黛玉心裏感懷,寶玉,漸漸長大了。這個身形修長的溫柔如水的美少年,對自己的愛慕也是與日俱增了。自己又是如何?她看著寶玉,心裏想著自己也是喜歡他的,他如此純潔美好。但是男女情愛?好像又不是。寶玉年齡太小,在黛玉心中,更像一位年幼的弟弟。忽然間,她的腦海裏閃現出另一個身影,那個在街上偶遇的白色身影。想起之時,心中竟隱隱作痛。這是為何?難道自己與他,也有一段淵源?黛玉想著:若下次還能夢入太虛幻境,定要問上一問。


    寶玉見黛玉許久不講話,以為她生氣了,於是忙說:“好妹妹,原是我說錯造次,唐突了你,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黛玉迴過神來,方正色說道:“看書也就罷了,怎能拿這些詞句往我身上套?你可想過,此話若讓別人聽了去,我該如何做人?”寶玉急了,忙說道:“好妹妹,我真不是有心的。若是有心冒犯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裏,教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王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黛玉忍俊不禁。


    寶玉這才放下心來,一麵收書,一麵笑道:“正經快把花埋了吧。”於是二人便欲迴去拿物件來收拾落花。隻見襲人走來,先向黛玉行了禮,又對寶玉笑道:“找了許久,原來在這裏。寶二爺,那邊大老爺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你去呢。快迴去換了衣裳去罷。”寶玉聽了,隻得向黛玉致歉,黛玉也笑笑讓他快去,於是寶玉拿了書,別了黛玉,同襲人迴去了。


    寶玉走後,黛玉便動身迴瀟湘館去拿花鋤等過來,剛走到梨香院牆角上,隻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戲文呢。黛玉素習不大喜歡聽戲,便不留心,隻管往前走,偶然兩句吹到耳內,唱道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黛玉聽了,覺得十分感慨纏綿,便留意細聽,又聽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了這兩句,頓知是演習《西廂記》了。不禁莞爾,這書是禁書,這戲文卻是堂而皇之地唱著。正想著,突然背上被人輕拍了一下,說道:“你做什麽一個人在這裏?”


    黛玉唬了一跳,迴頭一看,卻是香菱。黛玉說道:“你這丫頭,唬了我一跳。你這會子打哪裏來?”香菱笑道:“我來尋我們姑娘的,找她總找不著。你們紫鵑也找你呢,說璉二奶奶送了什麽茶葉來給你。”黛玉便叫她去瀟湘館坐坐,香菱笑著應了。於是兩人拉著手,一起迴了瀟湘館,果然鳳姐送了兩小瓶上用新茶來。


    黛玉和香菱坐了,隨便聊些瑣事。黛玉此前見香菱不過幾麵,也沒說上幾句話。此刻好生打量,真是生得嫋娜纖巧,麵容秀美,眉心正中一粒胭脂痣,更添婉約嬌柔。這樣一個天真爛漫、溫柔安靜的女子,此刻定不會知道,她將來的命運十分慘痛吧。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這便是香菱的命運寫照。


    黛玉想著該如何幫她,便問香菱:“你可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何方?”香菱搖搖頭道:“不記得了。自小就從這個爹爹手裏賣到那個爹爹手裏,從前的事都忘了。”黛玉聽她語氣雖平淡,依然含有一絲感傷,小小的香菱,在打罵中顛撲躲閃,在陌生路途上顛沛流離,或許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欺辱與折磨。她對於那個叫做馮淵的男子,那個唯一熱烈真誠地愛過她的人,應該有過溫柔的想象吧。此人一朝死於非命,她卻必須屈服於薛蟠的淫威之下,其間的苦楚,外人難以體會。黛玉心裏也很是憐惜,隻是自己雖知道她的母親封氏所在,但是此時卻不能告訴她,以免令人生疑,因而自己心裏暗暗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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