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今日午後在司禮監遵照陛下的意思擬寫了聖旨。


    待掌印太監公公李方謹慎地核對無誤後,鄭重地蓋上了印章。


    離開內庭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估摸宣完旨一來一迴要到晚上。


    於是就安排乘坐一頂四人抬的藍布錦篷轎子,另有兩名禦林軍騎馬隨行護送,一行人前往興遠侯府。


    轎子一進興遠侯府所在的東興大街,就有門房下人上前相迎。


    一下轎,門房管事已在門口恭敬地磕頭,把陳錦迎入前堂。


    “迴陳公公,世子爺和二爺已在後院換官服,即刻就來。”


    陳錦手裏的拂塵一甩:“不急!”


    他的目光落在前堂老侯爺薛勇淮的棺槨上,把聖旨交給身邊的隨行,上前點香並深深地磕了一個頭祭拜。


    就在他起身之際,薛元初和薛仲複已身著官服,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禮。


    “陳公公,有失遠迎,還望見諒,院裏已備好香案準備接旨,請隨我來。”


    陳錦優雅地用右手接過隨行侍衛遞來的聖旨,高舉在胸前,左手輕輕一揮拂塵,先行一步走在前麵,步入祥雲廳。


    院子裏,洪映蓉看見陳錦進來,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但很快便恢複了鎮定。


    她率先跪在為首的蒲團上,恭敬地高唿:“興遠侯遺孀洪氏,跪接陛下聖旨。”


    薛元初和薛仲複也迅速走到洪映蓉身後,跪在蒲團上,其餘的兄弟姐妹也都各自跪在指定位置,他們身體前傾額頭觸地一跪,盡顯恭敬。


    陳錦緩緩展開聖旨,以略帶尖細的語調,清晰而莊重地宣讀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興遠侯薛勇淮出師未捷,不幸罹難,實乃大周之不幸,朕深感哀慟。”


    “念其多年戰功赫赫,特此恩澤其家眷。”


    “永興候夫人洪氏,晉升為一品誥命琅琊郡夫人;世子薛元初正妻薑氏,品性溫恭謙讓,詩書傳禮,特封為三品清河郡夫人。”


    “次子薛仲複,晉工部員外郎;三子薛季延,加封二等雲騎尉。”


    “長女薛氏,封容華縣君;次女薛氏,封容德縣君,皆食邑兩百戶。”


    “明日卯時,興遠侯薛勇淮棺槨下葬入殮,午時其靈位遷入太廟。欽此。”


    “興遠侯府上下叩謝皇恩浩蕩,吾皇萬歲萬萬歲。”


    洪映蓉再次叩首,起身前兒媳薑書秀已經快一步攙扶了一把。


    陳錦將聖旨遞交到薛元初的手中,隨後目光轉向洪映蓉,深沉地說:“老夫人,請您節哀。陛下撫恤侯府上下,尊榮尤勝以往。”


    洪映蓉平靜迴應,語氣中充滿了感激:“陳公公,請您代為轉告陛下,侯府深感皇恩,無以為報,皆為陛下鞠躬盡瘁,以報皇恩。”


    薛元初等候在旁,正欲親自送陳錦出府。


    洪映蓉卻裝作不見,禮貌地挽留道:“陳公公,離內宮宵禁的時間尚早,不妨先到廳裏喝杯茶,稍作休息。”


    洪映蓉也不知上一世薛元初是如何應對陳錦的,但這次她打算親自觀察並體會其中的各種玄機。


    陳錦聽後略顯驚訝地看著洪映蓉。


    外界都傳言,這位侯府老夫人並不擅長交際,更多的是在府中享受著兒女們的承歡膝下、尊榮富貴。


    然而,從進侯府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發現老夫人洪氏待人接物的周到程度,似乎還超過了身旁的世子爺。


    “早聽聞侯府的茶水好,那我就向老夫人要上一杯茶喝了。”陳錦欣然接受了邀請。


    “陳公公客氣了。”洪映蓉請陳錦上坐。


    祥雲廳內,精致的茶盅已經擺放在了桌上。


    由於年輕女眷不便坐陪,薑書秀體貼地帶著兩個小姑子移步至偏廳,同時,丫鬟也輕輕放下了遮擋的青色紗簾,增添了一抹靜謐。


    “真是意想不到,”薑書秀輕聲說道,“聖旨一來,我們竟都成了誥命夫人和縣君了。”


    薛善秋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們……真的被封縣君了嗎?這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


    “確實如此,”薛慧春也附和著,她的聲音裏充滿了驚喜,“我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大嫂嫂,現在是三品誥命了。”薛善秋恭喜道。


    “我真是沒有想到,陛下聖恩還會顧及到我。”薑書秀坦言,“想我娘家的外祖母,那是外祖父外放為官二十多年,萬民傘就收了五、六頂,就如此還是在六十歲壽辰時,才獲陛下隆恩得了五品壽安恭人的封號。”


    而薑書秀父親多年在國子監祭酒的職位上沒有升遷,所以母親到現在都還沒有誥命。


    透過紗簾,她們看到陳公公坐在主位上悠閑地品茶,似乎沒有即刻離開的跡象。


    薑書秀站起身來,輕聲說道:“兩位妹妹,你們先坐。我去外頭稍作安排,很快就迴來。”


    薛慧春和薛善秋點頭應允,她們雖受洪映蓉的溺愛,但對於規矩禮儀卻毫不含糊,一一銘記在心。


    正廳裏,洪映蓉靜靜地打量著陳錦,她的記憶中,這個人在上一世也是這幾年開始平步青雲,最終成為太後身邊的紅人。


    過去她並未仔細注意過對方的容貌,但此刻不著痕跡地端詳,發現陳錦的眼角略顯狹長,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一種異域風情,有些像是西境的百夷人模樣。


    陳錦輕輕抿了一口茶,意有所指道:“想不到現在初春時節,新茶都還沒上來,我竟有幸在這品嚐到了雨前龍井,連宮裏現在還隻是去歲秋末從南邊運來的茶葉。”


    他話中含義不言而喻,顯然是指侯府的用度都要越過宮內了。


    洪映蓉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暗道居然在這些細節上沒有仔細。


    她迅速迴應道:“這茶葉是我家老二已故妻子的娘家送來的,他們家的茶園並未納入皇商貢品裏。”


    薛仲複也急忙站起身來解釋:“之前嶽母家送來時,還自誇他們的茶是極好的品質,我當初還有些不信。但現在連公公都讚不絕口,看來倒也沒有吹噓。”


    “我們庫房裏還存著兩、三斤這樣的茶葉,我這就讓人去包起來,公公帶迴去,就當泡水解渴也是好的。”


    陳錦聞言,笑了笑:“這都是侯府平日裏積善行德的福報啊,旁人哪有這樣的好口福,那我就跟著沾光了。”


    薛仲複立刻向站在廊下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會意,匆匆趕往庫房準備茶葉。


    陳錦慢慢品完杯中的茶水,丫環上前準備續茶時,他輕輕擺手拒絕。


    這次前來宣旨,除了公事之外,也想借機探探侯府對他這個新任秉筆太監的態度。


    旁的人先不說,這侯府老夫人對他倒是禮敬三分,讓他頗為滿意。


    心中一盤算,有件要緊事,除了侯府恐怕還真一時無人可以幫忙。


    “本來宣完旨我就該迴宮了,”陳錦緩緩開口,“老夫人如此盛情款待,我反倒要厚著臉皮,有一事相求……”


    洪映蓉點頭接過話茬:“公公在宮中為陛下分憂解難,若是在宮外有什麽不便之處,隻要侯府分內之餘能做到的,自然會盡力相助。”


    薛元初在旁靜默觀察,眼見母親洪映蓉應對陳錦時遊刃有餘,內心不由湧起一股驚訝之情。


    以往洪映蓉總是深居簡出,很少親自出麵接旨或處理此類場合,更多的時候,這些事務都是由他代為打理。


    然而今日,洪映蓉卻如此積極地與陳錦周旋,這份重視與往昔大相徑庭。


    薛元初心中暗忖,難道是因為父親離世後,母親開始擔憂侯府是否能夠繼續維持昔日的榮光?


    也因為這份擔憂,居然也開始迎合官場的種種繁文縟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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