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隆十年,年關已近,月初開始飄落的鵝毛大雪依舊紛紛揚揚,未曾有停歇的跡象。


    銀裝素裹的京城,缺少了往年歲末的喜慶與熱鬧,一股肅殺之氣在寒風中彌漫。


    朝廷之上風雲驟變,當今陛下李隆澤連發三道定罪聖旨,矛頭直指戰功赫赫的興遠侯府,以及與侯府關係密切的朝廷命官。


    “已故興遠侯薛勇淮,延誤軍機導致西戎戰役大敗,其罪難恕。朕決定將其牌位移出太廟,開棺戮屍,挫骨揚灰!”


    李隆澤的聲音在朝堂上迴蕩,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箭矢,直指興遠侯府的命脈。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聖旨接連而下,每一條罪名都足以讓朝廷官員膽戰心驚。


    “興遠侯世子薛元初,寵妾滅妻、狎妓傷人,有傷官體,褫奪興遠侯爵位和世子封號。”


    “薛府二公子薛仲複,與外番勾結,私設賭館,草菅人命,實在罪大惡極。”


    “判斬監候,秋後問斬!”


    隨著陛下的話音落下,朝堂上又是一片死寂。


    興遠侯府,這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家族,如今已然成為了眾矢之的。


    禦林軍迅速行動,將興遠侯府所在的東興大街團團圍住。


    京城百姓們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隻求衣食無憂,對朝堂之爭並無太多興趣。


    然而,當他們迴過神來時,興遠侯府的大門已經敞開,府中的財產抄沒一空。


    囚車一輛接一輛地去往鎮撫司詔獄,朝廷官員、誥命女眷以及侯府名冊上的男女奴仆們,一個個被押送至此。


    哭聲哀嚎聲在鎮撫司詔獄門前此起彼伏,押送至此的人們在絕望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唿喊。


    “冤枉啊!陛下,臣是冤枉的!”


    “老夫人,救救我們啊!”


    詔獄門前,兩座石獅子靜靜地佇立著,無動於衷,仿佛在訴說著無聲的威嚴。


    隔街之外的茶館酒樓裏,人聲鼎沸,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裏匯聚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其中也有茶客出身官宦世家,他們手中的消息往往比坊間傳聞更為準確、更為內幕。


    “唉,說起老侯爺,那可是一代英雄啊。”一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搖頭歎息道,“想當年,老侯爺戰死沙場,扶棺迴京的時候,陛下親自以國禮厚葬,還讓他配享太廟。可誰能想到,如今他的子孫如此不孝,竟然連累了他老人家,死後也不得安寧,一世英名就這麽毀於一旦了。”


    旁邊一桌的客人聞言,立刻接過話茬:“你們說老侯爺當年是否真的延誤了軍情?”


    “這種事,誰說得清呢?”另一位老者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地說道,“聖心難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們這些平民百姓,又怎能揣摩透陛下的心思?”


    話題一轉,有人開始提及侯府的其他成員:“話說迴來,侯府的老夫人可是當朝太後的表姐妹,難道太後就不肯出手相救嗎?”


    “就是說啊,老夫人的小女兒還是臨江王正妃呢。”一位年輕的茶客插嘴道,“就算她兄長犯了罪,可至少應該先把侯府老夫人和其他女眷從詔獄裏救出來吧?那地方,就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進去了,也得脫層皮啊。”


    “救?怎麽救?”有人冷哼道,“現在誰還敢沾這個燙手山芋?侯府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誰還敢輕易涉足?”


    “可不是麽,臨江王妃自身都難保了,還怎麽顧得上娘家的事?”又有人接口道,“要我說,這興遠侯府啊,也算是完了。”


    眾人說的正在興頭上,隨著一位官家公子哥急匆匆地闖入,氣氛驟然一變。


    “又出事了!”這位公子哥氣喘籲籲地說道,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他環顧四周,見眾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便壓低嗓音,神秘兮兮地繼續說道:“我那今早在內庭值班的兄弟透露,臨江王上表奏報,王妃薛氏患了絞腸痧,昨夜突然暴斃了!”


    此言一出,原本熱鬧的雅間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茶水煮沸的咕嚕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風雪聲。


    眾人麵麵相覷,臉上露出驚愕與惋惜交織的複雜表情。


    “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就未可知了……”一位老者歎息道,他手中的茶杯已經見了底,卻忘了續上。


    這話一出,卻是無人敢接了。


    眾人沉默地坐著,各自心懷鬼胎,卻都不敢輕易表露。


    昨日之榮華,今日之黃土。


    隔街望去,詔獄巍峨的石牆和森嚴的鐵門映入眼簾,不知此刻那裏又是何等的人間煉獄。


    詔獄深處,一間陰冷昏暗的牢房內,興遠侯老夫人洪映蓉、大女兒薛慧春、長子媳婦薑書秀以及剛滿一歲、尚未取名的小孫子,都被無情地囚禁於此。


    這間牢房仿佛一個冰冷的石匣,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溫暖與光明,隻留下無盡的寒冷與黑暗。


    一張破舊的草席鋪在地上,幾人緊緊蜷縮在上麵,試圖從彼此的身體上尋找一絲溫暖。


    昨日,她們被禦林軍從侯府押送到這裏,一路上經曆了從未有過的屈辱與恐懼。


    幸而禦林軍在最後時刻還是給她們留下了一絲體麵,隻是卸去了釵環,讓她們穿著外衣關了進來。


    興遠侯老夫人洪映蓉,此刻的形象與往昔的尊貴大相徑庭。


    她的發髻已然散亂,昨日以來,滴水未進,米粒未沾,一夜之間,鬢角竟生出了幾縷白發,顯得憔悴衰弱、老態盡顯。


    老夫人洪映蓉的雙眼在昏暗的牢房內四處尋找,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裏大兒媳婦薑書秀身上。


    薑書秀默默地坐在那裏,鬥篷緊緊裹著懷中剛滿一歲的兒子,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抵禦這牢房中的陰冷。


    “書秀,讓我看看寶兒。”洪映蓉的聲音帶著急切,掙紮著爬了過去。


    “啪”的一聲,在空曠的牢房裏迴蕩,顯得格外刺耳。


    薑書秀猛然打開了洪映蓉搭上鬥篷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怨恨與失望。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澀:“母親現在才來關心寶兒,是不是太晚了?”


    洪映蓉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愣住了,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又抬頭望向薑書秀,眼中充滿了錯愕與不解:“書秀,我……”


    “哈哈哈!”


    薑書秀突然爆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她的臉上表情扭曲,分不清是哭還是笑,“你們薛家就該斷子絕孫,就該讓那人盡可夫的青樓女子給你們傳宗接代……”


    話音未落,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幼兒,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而淒涼:“隻是苦了我的寶兒,我的寶兒……”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洪映蓉如同被雷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看到兒媳懷中的小孫兒不哭也不鬧,甚至沒有了這幾日常聽到的咳嗽聲,她立刻明白了過來。


    冷汗從洪映蓉的額頭滑落,她看著眼前的兒媳,心中五內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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