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三人快樂一人痛苦之時,門外又進來三人。梁梓君用肘撞一下老k,老k抬頭一看,冷冷道:“別管他們,繼續吃。”


    林雨翔雖然對黑道的事不甚了解,但那三個人名氣太大,林雨翔不得不聽說過。這三人已經輟學,成天挑釁尋事。前幾年流行《黃飛鴻》,這三人看過後手腳大癢,自成一派,叫“佛山飛鴻幫”。為對得起這稱號,三人偷劫搶無所不幹,派出所裏進去了好幾次。所裏的人自卑武功不及“佛山飛鴻幫”,大不了關幾天就放了出去。


    “佛山飛鴻幫”尤以吃見長,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今天晚上剛看完錄像,打算吃一通再鬧事。三人裏為首的人稱飛哥,一進店就叫囂要嚐生煎。


    老板知其善吃,連忙吩咐夥計做,生怕待久了“佛山飛鴻幫”饑不擇食,把桌子給吃了。夥計很快把生煎送上去。


    林雨翔瞟一眼,輕聲說:“他們上得這麽快,真是……”梁梓君給他一個眼色。


    鄰桌的飛哥一拍筷子,憤怒道:“媽的,你煩個鳥!不要命了!”


    林雨翔九個字換得他十個字,嚇得不敢再開口。


    那“飛鴻幫”裏一個戴墨鏡的提醒飛哥看鄰桌的那個女孩子。


    飛哥一看,靈魂都飛了,略微鎮定後,再瞄幾眼,咧嘴笑道:“好!好馬子!你看我怎麽樣?”


    墨鏡:“帥氣!媽的美男子!”


    “什麽程度?”


    “泡定了!”墨鏡吃虧在沒好好學習,否則誇一聲“飛甫”,馬屁效果肯定更好。


    林雨翔正在做他的“雨翔甫”,暗地裏直理頭發,想在她麵前留一個光輝的形象。


    雨翔眼前忽然橫飛過一個紙團,打在那女孩肩膀上。她一愣,循著方向看去,見三個人正向她招手,忙低下頭撩頭發。


    梁梓君察覺了情況,默不作聲。老k別戀向生煎,對身邊的變化反應遲鈍。


    飛哥感到用紙團不爽快,便改進武器,拾起一個生煎再扔去。那生煎似有紅外線製導,直衝女孩的臉頰。女孩躲避已晚,“啊”地叫了一聲,順勢依在老k懷裏。


    “怎麽了,貓咪?”


    “他扔我!”


    “他媽的找死!”老k一撂筷子。


    林雨翔反對戰爭,說:“算了算了。”


    那桌不肯算,又扔來一個生煎。老k最近忙於尋花問柳,生疏了武藝,手揚個空,生煎直中他的外衣。梁梓君也一拍桌子站起來。


    店老板見勢,頓時和林雨翔一齊變成和平鴿,急速趕過去說:“算了,小誤會,大家退一步,退一步!”老板恨不得每人多退幾步,退到店外,隻要不傷及他的店,雙方動用氫彈也無妨。


    飛哥一拍老板的肩,向他要支煙,悠悠吐一口,說:“我這叫肉包子打狗!”


    老k一聽自己變成狗,怒火燎胸,便狗打肉包子,把生煎反擲過去,不幸擲藝不精,扔得離目標相去甚遠,頗有國家足球隊射門的英姿。


    三人笑道:“小禿驢扔這麽歪!”


    老k在金庸著作上很有研究,看遍以後,武力智力都大增,這次用出楊過的佳句:“小禿驢罵誰?!”


    飛哥讀書不精,吃了大虧,揚眉脫口而出:“罵你!”梁梓君和老k大笑。


    飛哥破口說:“笑個鳥,是罵你,你,長頭發的野狗!”說著一揚拳,恨自己不是李涼筆下逢狗必殺的楊小邪。罵完腦子反應過來,眼睛一瞪,把椅子踹飛,罵:“娘的熊嘴巴倒挺會耍的。”


    另外兩個幫兄也站起來助勢。


    店老板心疼那隻翻倒在地的凳子,忙過去扶正,帶哭腔說:“大家退一步,不要吵,好好吃嘛!”見自己的話不起作用,哭腔再加重一層,心裏話掩飾不住,“你們要吵到外麵去吵,我還要做生意啊!”


    飛哥呸他一聲,罵:“做你個鳥,滾!”


    梁梓君開了金口:“我--操,你們囂張個屁!”


    飛哥又輕擲過去一個生煎,落在林雨翔麵前。林雨翔嚇一跳。對麵的女孩子拉住老k的衣角乞求道:“算了,求你了!”


    老k一甩手說:“男人的事,你少插嘴,一邊去!”然後憤恨地想,雖然本幫人數上占優勢,但無奈一個是女人,一個像女人,可以省略掉。二對三,該是可以較量的。不幸老k平日樹敵太多,後排兩個被他揍過的學生也虎視眈眈。梁梓君慶幸自己隻有情敵,而他的情敵又大多數孱弱無比,無論身高體重三圍和眼前擁有一副好身材的飛哥不成比例,所以沒有後患。


    飛哥又扔了一個生煎,激怒了已怒的老k,他猛把可樂扔過去,沒打中但濺了三人一身。飛哥一抹臉,高舉起凳子要去砸人。老k一把把女孩子拖到身後,梁梓君推一下正發愣的林雨翔,叫:“你先出去,別礙事!”


    林雨翔顧及大局,慌忙竄出門去。臨行前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女孩子,她正披散著頭發勸老k罷手,無暇和林雨翔深情對視。末了聽見一句話:“媽的--這馬子靚,陪表哥玩玩……”


    刹那間,林雨翔覺得四周一涼,驚魂甫定,發現自己已經在店外了,扭頭見裏麵梁梓君也正舉著一隻凳子。飛哥邊抬一隻手擋,邊指著林雨翔,一個幫手拎起一隻凳子飛奔過來……


    他嚇得拔腳就逃,自行車都不顧了。逃了好久,發現已經到大街上,後麵沒有人追,便停下腳步。涼風下隻有他的影子與其做伴,橘黃的街燈在黑雲下,顯得更加陰森。


    林雨翔定下心後來迴踱著步子,想該不該迴去。抬頭遙望蒼穹,心情陰暗得和天一樣無際。他決定擲硬幣定奪,但扔到正麵希望反麵,扔到反麵希望正麵,實在定不下來,隻好沿街亂逛。仿佛四周有打鬥聲包圍過來,他邊走邊警覺後麵有無追兵。


    走了半個多小時,不知怎麽竟繞到susan家門口,而他確信腦子裏並沒想她。可見思念之情不光是存在於頭腦之中還存在於腳上,心有所屬腳有所去。


    止步仰望陽台。susan家在四樓,窗口隱約探出溫馨的台燈柔光,那光線仿佛柔順得可以做高難度體操動作,看得林雨翔心醉。


    怔了半天,隱約看見窗簾上有影子挪動,以為是susan發現了,要來開窗迎接。雨翔滿心喜悅,隻等susan在窗前招手凝望。此刻,唯一的遺憾就是莎士比亞沒寫清楚羅密歐是怎麽爬過凱普萊特家花園的牆的。


    人影佇立在窗前。近了,近了!林雨翔心不住地跳,私定來生,想下輩子一定要做隻壁虎。他恨不得要叫:“輕聲!那窗子裏亮起來的是什麽光?那就是東方,susan就是太陽……(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卷八p35)”


    人影又近了一點!林雨翔又恨自己沒有羅密歐與神仙的交情,借不到“愛的輕翼”。


    正當他滿懷希望時,人影突然消失了,剛才的興奮一下子消散在無垠夜空裏。


    如此打擊以後,林雨翔領悟到,知人知麵不知心不及知人知心不知麵的痛苦。


    深夜徘徊後,梁梓君的後事已經不重要了。林雨翔安心迴家,悠悠迴想今天的眾多瑣事,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他頭一件事是去問梁梓君的生死。找到梁梓君後看見他一肢也沒少,放心不少。梁梓君說他估計那飛哥骨折了。林雨翔拍手說:“好!這人的下場就是這樣的!活該!”


    梁梓君得意道:“我們後來還招來了警車呢,我逃得快。可惜老k像受點輕傷,送醫院了。”


    “那,那個女孩呢?”


    “她沒事,迴去了。她家不在這裏,還哭著說她以後不來了呢!”


    “不來這裏了--”


    “不敢來了吧。”


    “哦。那她叫什麽名字?”


    “我怎麽知道!”


    林雨翔眼裏掠過一絲失望。


    下午班會課林雨翔和梁梓君一齊被叫往校長室。林雨翔一身冷汗,想完蛋了。小鎮中學校長的氣魄比這學校大多了,平時不見人影,沒有大事不露麵。


    他嚴厲地問:“你們兩個知道我幹嗎叫你們來嗎?”


    “不知道。”


    “昨晚八點以後你們在幹什麽?”


    梁梓君:“補課。”


    “說謊!今天早上有人來說你們兩個砸了他的店。你們倒好,不讀書,去打架了!”


    林雨翔辯解道:“沒有!”


    “人證都在。叫你們父母來!”


    ……


    結果林父把雨翔揍一頓,但梁梓君竭力說林雨翔沒動手,外加馬德保假借全國作文第一名求情,林雨翔幸免於難。梁父賠了錢。梁梓君確係打人致傷,行政記大過一次。梁父想用錢消災,與校長發生不快。


    時近一月份,梁梓君轉校至浦東私立學校,林雨翔未及和他告別。馬德保率文學社獲全國最佳文學社團獎--不是“獲得”,應該是“買得”。


    次月,亞洲金融危機來襲。一位語文教師失業歸校。馬德保教學有方,經引薦,任縣城中學語文教師。臨行與雨翔依依惜別。


    林雨翔與成績,與susan,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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