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憋出來的幽默惹得susan“格格”地笑,手撫一下頭發命令:“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背!”


    林雨翔被逼得直擺手:“真的不行!真的--”說著還偷窺幾眼susan。


    羅天誠被晾在一邊,怪自己連《史記》都沒看過,否則便可以威風地殺出來向susan大獻殷勤。


    林雨翔把話岔開,問:“你沒有中文名?”沈溪兒代答道:“要你管,她在加拿大時我就這麽稱唿她。”


    林雨翔追問:“加拿大,怎麽樣?”


    沈溪兒又成代言人:“你沒聽說過?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隻有大家拿!”


    林雨翔一聽,愛國胸懷澎湃,又懶得跟沈溪兒鬥,問susan:“你這樣不冷?”


    這話把susan遺忘的“冷”全部都提醒上來了,說:“當然冷--冷死我了--可這樣能貼近江南小鎮啊--江南美女都是這樣的。”


    林雨翔見susan的話頭被轉移掉了,暫時沒有要背書的危險,緊張頓時消除,老饕似的唿吸空氣。


    “你要背《史記》哦,不許賴!”susan笑道。


    林雨翔一身冷汗。沈溪兒怕雨翔被折磨死,博愛道:“好了,susan,別難為林大才子了。你怎麽會在周莊呢?真怪。”


    “來玩啊。上海這地方太不好玩了,佘山像小籠饅頭似的。嗯!看了都難過,還是周莊好玩一些。你來多久了?還拖了一個--大才子!哈哈,我沒打擾你們吧,如果我是燈泡,那我就隻好--消失!”


    林雨翔被她對佘山的評價折服,傻笑著。羅天誠大失所望,原來搞這麽久susan還沒發現自己,恨自己方才深沉得太厲害,心齋做過了頭,迴到人世間就丟麵子了。


    沈溪兒見susan誤會了,厭惡得離林雨翔一大段距離,說:“呀!你太壞了!我和這小子?”然後吐吐舌頭,表示林雨翔不配。


    “我在船上還看見你和他牽著手呢。”susan羅列證據。


    沈溪兒臉上緋紅,拚命甩手,恨不得斷臂表示清白:“哪裏啊,是他非要拉住我的!”


    “什麽!我--我沒--”林雨翔焦急地解釋。


    susan打斷說:“才子,好福氣哦,不準虧待了我的朋友,否則--”


    那“否則”嚇得林雨翔心驚肉跳,沈溪兒還在抵抗說“沒有沒有”。susan也不追究,招唿著一起玩。走了一程才發現還有個男孩子,忙問:“你叫什麽名字?”


    羅天誠受寵若驚,說:“我叫羅天誠,羅--羅密歐的羅,天--”直恨手頭沒有筆墨讓他展示羅體字。susan說:“我知道了,羅天誠,聽說過。”羅天誠吃驚自己名揚四海,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和你一個啊。”susan略有驚異。


    羅天誠雖像佛門中人,但做不到東晉竺道生主張的“頓悟”,問susan:“什麽一個?”


    “一個學校啊。”


    “什麽,一個學校!”羅天誠佛心大亂。林雨翔也駭然無語,驚詫這種破學校也能出大美女,而且自己竟從未見過,不由對學校大起敬佩,想這小鎮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四人一起遊周莊。周莊的一些古街也增大了吞吐量,可以容四人並排走,可這時就出現了問題,究竟誰走susan旁邊。沈溪兒隻能罩住一麵,susan另一麵全無防守。林雨翔今天對susan大起好感--如果說沒有哪個男孩子見了美女會不動情,這話不免絕對,至少有表麵上若無其事如羅天誠者,內心卻澎湃得像好望角的風浪。林雨翔表裏一致,走在susan身邊,大加讚賞:“哇,你的頭發是用什麽洗發水洗的?”


    沈溪兒攔截並摧毀這句話:“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麽?”


    “喂,我問的是susan,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麽?”罵人時最痛苦不過於別人用你的話來迴罵你,分量也會猛增許多。沈溪兒充分領教了自己的厲害,恨自己還沒這話的解藥,隻好認罵。


    林雨翔再問:“你跟susan是什麽關係?”


    “朋友關係--好朋友。”沈溪兒吃一塹,長了好幾智,說話都像下棋,考慮到了以後幾步。


    “那好,你可以幹涉你的好朋友嗎?”


    沈溪兒不料剛才自掘的墳墓竟這麽深,歎氣搖頭。susan則是秉著大清王朝的處事精神,放俄國和日本在自己的領土上打仗,她則坐山觀虎鬥。


    到了必要時,susan略作指示,讓倆人停戰:“好了,你們太無聊了。我肚子餓了,想吃中飯了,你們吃嗎?”沈溪兒憤然道:“我們倆吃,別叫他們。”


    “沒關係的,一起吃嘛。”susan倒很大度。


    沈溪兒勸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這是引狼入室,懂嗎?”


    susan微微一笑:“什麽狼,他們倆又不是色狼。”


    雨翔的潛意識在說“我正是”,臉上卻一副嚴肅,說:“當然不是了,羅天誠,是嗎?”


    這個問題的迴答難度是極高的。羅天誠省悟過來,他迴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隻好放棄。


    沈溪兒譏諷:“咦,林雨翔,你不是說你不近女色的嗎?怎麽--”說出這個問題後得意非凡,想應該沒有被他還擊的可能。


    林雨翔忙說:“朋友,不可以嗎?”--其實,這世上最可畏的男人是自稱不近女色的,他們隻是未遇理想中的女色罷了,一旦遇上,憑著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不近女色”馬上會變成“不禁女色”,所以,曆史學科無須再追究漢字是不是倉頡所創,總之,漢字定是男人造的,而且是風流男人造的。


    快出周莊了,發現有家古色古香的麵館,裏麵棕紅的桌椅散發著陳腐味,所以,撲鼻就是曆史的氣息。四個人饑不擇食,闖了進去。店主四十多歲,比店裏的饅頭要白白胖胖多了,乃是“四書”裏君子必備的“心寬體胖”型。有了君子的體型不見得有君子的心。店主雖然博覽過眾多江南美女,但見了susan也不免饑餓得像在座四人。他對susan搓手問:“小姑娘,你要什麽?”其餘三人像是不存在於店裏。


    “喂,你還要問我們呢!”沈溪兒不服道。


    店主忙換個語氣:“你們也要來點什麽?”


    沈溪兒氣得要走,雨翔拉住她說算了,店主是不會對她起非禮之心的。


    四個人要了菜後坐賞街景。沈溪兒說店主不是好人,羅天誠嚴肅道:“做人,要麽大俗,要麽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了;susan,你是大雅,店主是大俗,我就是半俗不雅。”susan聽得崇拜不已,笑著說:“我哪裏是大雅,不過你說得很對!”


    林雨翔覺得這話好生耳熟,終於想起是他在車上說過的話,隻是徐誌摩換成susan,馬德保換成店主,而羅天誠本人因動了凡心,自願由聖人降到半俗不雅。林雨翔從椅子上跳起來,說:“這話你說過!你在--”


    沈溪兒四兩撥千斤,輕聲就把這話掐斷:“說過又怎麽了,我們反正沒聽過。你這人也太自私了,聽過的話就不許別人聽了?”


    羅天誠說:“林雨翔,你太重名利了,以後會後悔的。我說過,當一個人要死的時候,什麽--”


    林雨翔這次學乖了,和羅天誠一起說:“什麽名,什麽利,什麽愛,什麽恨,都是棺木上的一縷灰塵,為一縷--”


    羅天誠糾正道:“是--塵埃!”趁雨翔發愣,忙把下半句真理給說了:“為了一縷灰--塵埃而辛苦一輩子,值嗎?”


    susan聽得拍手,以為是兩個人合璧完成的傑作,大悅道:“你們太厲害了,一個能背《史記》,一個能懂哲學。來,林雨翔--同誌,請你背《史記》。”


    雨翔詫異susan還沒忘記《史記》,想一個大美女的記憶力超群的確是一件憾事,推托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再說,我嗓子不舒服。”


    “那好辦,你,還有你們兩個等著,我去買可樂,你一定要背喲!”susan說完奔出去買飲料。林雨翔忙問沈溪兒:“喂,她是幾班的?”


    “無可奉告。”


    “問你哪!”


    “無可奉告。”


    兩個無可奉告後,susan跑迴來說:“你們誰幫我拿一下。”沈溪兒有先知,按下兩個都要站起來的男士,說:“我來,你們倆歇著。”


    林雨翔喝完飲料,逃避不過了,信口開河說:“《史記》沒藝術性,背宋詞吧,歐陽修的《蝶戀花》,我背了--”


    “不行,我要聽柳永的《蝶戀花》。”susan道。


    林雨翔驚駭地想,susan這女孩子不容易,居然知道柳永。記得七八歲時背過柳永的詞,全托林父愚昧,不知道柳永和妓女的軼事,才放手讓他背誦。現在想來,柳永《蝶戀花》的印象已被歲月的年輪軋死,沒全死,還殘留一些,支吾道:


    “佇倚--那個危樓風細細,望春極愁--”


    “錯啦,是望極春愁--”susan糾正道,“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對嗎?”


    林雨翔說不出話,另眼相看susan。


    沈溪兒嘲笑:“小時候還背古文呢!嘻嘻,笑死人啦。susan,好樣的!”


    林雨翔據實交代:“柳永的詞我不熟,歐陽修的還可以。”


    沈溪兒評點:“大話!”林雨翔委屈地想這是真的。


    susan給林雨翔平反:“不錯了,現在的男孩子都太膚淺了,難得像林雨翔那樣有才華。”林雨翔聽了心如灌蜜,靦腆地笑著,恨不得點頭承認。


    羅天誠被三個人的談話拒之門外,壯誌未酬,仿佛紅軍長征時被排除在“軍事最高三人團”外的毛澤東,沒人理會,更像少林寺裏的一條魚--當代少林寺的除外。


    susan發現漏了羅天誠,補救說:“你也是,大哲人。”


    羅天誠被誇,激奮得嘴裏至理名言不斷,什麽“人生是假,平淡是真”,引得susan兩眼放光。


    經過漫漫的等待,菜終於上來。四個人都有一碗麵,有所不同的是susan的麵條根根士氣飽滿,也是一副“君子”的樣子;相形之下,其餘三人的麵條都像曆盡了災難,麵黃肌瘦。用政客的說法,susan的麵是拿到國際上去樹立民族自信的;其他的麵則是民族內部矛盾的體現。


    沈溪兒扔筷說:“不吃了!”susan拚命抱歉,分她麵條。再比下去也令人窩火,susan麵上的澆頭牛肉多得可以敵過其他三人總和,質量就更不用說了。放在一起,那三盤澆頭仿佛是朱麗葉出場時身邊的婢女,隻為映襯主人的出眾。


    susan隻好再分牛肉。林雨翔有幸分得一塊,感動地想,這麽體貼的女孩子哪裏去找,不由多看幾眼,裝作不經意地問:“喂,susan,你覺得你理想的男朋友是什麽樣子的?”問完心裏自誇語氣控製得很好,這問話的口吻好比宋玉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介於低俗和暴露之間,恰到好處。


    susan說:“我要他是年級的第二名!”


    “為什麽不是第一名?”


    “嗯,因為我是第一名,我不想他超過我,這樣我就……嘿嘿,是不是很自私?”susan調皮地笑。


    林雨翔今天吃的驚比周莊的橋還多,幡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年級裏相傳的第一名的冷美人,恨自己見識淺陋。美女就像好的風景,聽人說隻覺得不過爾爾,親眼看了才欣然覺得果然漂亮,可見在愛情上眼睛不是最會騙人的,耳朵才是。


    林雨翔此刻的感受隻有失望,因為他絕沒有年級第二的實力。


    沈溪兒又纏住susan說話,莫不是些數學題目;兩個人談完後還相互對視著笑。林雨翔想插話插不進,心中忿忿,想你既然都說完了,何須占用我林雨翔寶貴的青春--在人看來,占著茅坑不拉屎是可惡的,其實,最可恨的卻是拉完了屎還要占著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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