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君拿著手心裏的那一角糕點推開門時,看到的便是站在門口聽牆角的穆淺染等人。


    “……”


    “……”


    最終,穆淺染還是決定給少年一點麵子,帶著飛星等人先行迴了書房。


    如此這般,等用晚膳時,穆子修又變成一顆陽光開朗的奶團子。


    不是用自己的小勺子舀肉給自家爹爹,就是用自己的勺子從自家師兄碗裏舀肉,明明隻是簡單的一頓飯,愣是忙得不亦樂乎。


    用完膳,等飛星帶著小家夥去換了身衣服後,穆淺染便帶著大胖兒子去詹夫子那兒串門了。


    至於陳君,則是開始完成今日自家先生布置的課業。


    “夫子~”


    奶團子“蹬蹬噔”跑進詹夫子的書房,聲音響亮極了。


    “小少爺來了。”詹夫子合上手裏的書,麵上不自覺便帶了笑。


    邊上正在練字的兩個詹家蘿卜頭忍不住側目看去。


    果然,不論看了多少遍,他們都沒能習慣自家曾祖父這般和藹可親好說話的模樣。


    “夫子,你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吖?”小家夥一本正經地問。


    “多謝小少爺關心,夫子已用完膳了。”


    “那就好。”小大人點點頭,而後又囑咐道,“那你要聽府醫叔叔的話,不能再吃油膩的,不然會跟崽崽一樣,屙不出來屎的。”


    “……”詹夫子老臉一紅,抽空給邊上兩個探頭探腦的曾孫飛了兩個眼刀後,方才麵色如常地點點頭,“夫子知道了。”


    穆淺染忍俊不禁地薅了一把小家夥的小腦袋,明知故問地問:“哦?我們家子修什麽時候屙屎困難了?”


    “!!”


    小家夥瞬間捂住嘴,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崽崽沒有。”


    說完就跑到一邊去尋禮元和禮柏說話了。


    穆淺染見狀,便也不去拆穿,而是引著詹夫子去了隔間說話。


    “這些時日辛苦夫子了。”穆淺染一臉誠懇地道謝。


    “唯白小友,你這話說的可甚是不妥。”詹夫子捋著胡子,一臉傲然,“子修也是老夫的學生,談何辛苦?”


    穆淺染聞言,麵上亦是帶了笑道:“說的是極,淺染這廂給夫子賠罪了。”


    她用的是“淺染”,不是穆乾。


    詹夫子捋著胡子的手一頓,再看向眼前這名做男子打扮的清雋女子,神情亦是跟著複雜了些許,萬分感慨道:


    “說來好笑,老夫一直以伯樂自詡,多少寒門學子都是老夫從泥潭中拉出來的,唯有在你這,實實在在地看走了眼。”


    當初崔丞隻說,考慮到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全,所以大皇子和暗衛隻能讓殿下用穆乾大人之子的身份。


    而穆乾之名,便是隱退許久的詹夫子都有所耳聞,也知道是權宜之計,自是不會在意這些虛禮。


    可崔丞又說,穆大人當年為了助殿下與大皇子成功逃離,自己抱著親生兒子引開了追兵,最終葬身火海,如今穆家隻留下穆大人嫡親的妹妹穆淺染。


    而穆小姐又因穆大人而遭了報複,離京時已然得了癔症,以為自己是其兄,故而,殿下如今是喚這位穆小姐做父親的。


    也是因此,詹夫子在見到行事與常人不同的穆淺染時,方才會成功被帶歪,隻當其是個無知且得了瘋病的女子,這才有了初見時的不順眼。


    而直到那名得了瘋病的女子成功將殿下從詹府帶走,順便還讓自己也被當知府的兒子打包一起帶走時,詹夫子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


    再之後,他與這位“穆先生”共事,更是進一步發現了自己先前有多一葉障目。


    詹文淵其人,不僅人如其名,文學淵博,更有這個時代男子少有的,知錯便改的美好品質。


    按老先生的話說,他也沒有幾年可以說了,臉麵不臉麵的,早已沒有年輕時那般看重了。


    隻是在此前,也沒有人敢讓他沒臉,穆淺染算是第一個,也或許是最後一個。


    “那迴頭先生給我賜幅字吧,我好裱起來,日後說出去也有麵。”穆淺染打蛇上棍。


    “哼,德行。”詹夫子氣得吹胡子,白了她一眼後,竟真的行至書桌前揮墨題字,用的還是極其昂貴的宣紙。


    這倒讓穆淺染有些驚訝,她不過是說著玩兒的,這老先生當真了不成?


    等行至書桌前,看著一身樸素長袍的老者寫出的字後,穆淺染也有些疑惑。


    接著,她便聽到眼前的老者笑嗬嗬道:“此二字作為小友你的字,如何?”


    字?


    穆淺染一愣,後知後覺想起來,原主確實沒有字來著。


    一般來說,古代男子的字是在二十歲行冠禮後,才會由長輩或師長來起,女子則是行及笄禮許嫁時才會有字,但南元國卻不同。


    許是為了表達時人對學識的看重,男子隻要縣試得過或者學識得師長肯定,便能請師長賜字,女子則還是須行及笄禮方可。


    所以,即便周頡等人還未行冠禮,穆淺染也為其取了字。


    而原主,按理在十五歲行及笄禮時便可取字,但她拒絕了。


    是的,拒絕了。


    因為古代的女子一旦行及笄禮,便意味著可以許人家了,而原主,在十五歲生辰禮那日,便自己梳了婦人頭,還是純正的寡婦頭。


    這是穆淺染從原主僅有的記憶中提取到的信息,至於為什麽要如此……卻無從得知。


    再之後穆淺染就穿了過來,作為現代人,她本也就沒有要起字的想法,再加上她現在是頂替穆乾的身份,直接用穆乾的字就行了,何必忙活這一遭。


    但顯然,詹夫子並不這麽認為,穆淺染迴神時,便看見小老頭滿臉神氣道:


    “淺染花間映日華,此名取得極佳,以小友之才,便是那接天蓮葉也遮擋不住,更遑論是在區區花間?


    老夫此生,僅看走眼過這一次,恐也是最後一次,因此這‘映華’二字,非小友莫屬。”


    即便是女子之身,汝之光芒亦無人可遮擋,就如同金子在陽光下會發光一般,汝之華光——


    亦如此!


    “……”穆淺染沉默半晌,直到將洶湧的心緒壓下後,方才神情肅然地朝詹夫子行了一禮,“映華,便謝過若穀兄所贈之字了!”


    若穀,詹夫子之字,取自“虛懷若穀”,意為胸懷像山穀那樣深廣,也希望其為人十分謙虛,容納各種意見。


    雖然對詹夫子來說,謙虛確實是和他沒有什麽關係的,但其胸懷卻實實在在如其字一般。


    這是穆淺染第一次喚詹夫子的字,讓穩重如詹夫子都成功地愣住了。


    在古代,字是同窗好友謔同輩之人方可喚之。


    而穆淺染此舉,亦是在告訴詹夫子,此刻起,二人真的成了忘年交。


    當然,除此外,詹夫子愣住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他一時間真的沒想起來這是自己的字(⊙o⊙)。


    沒辦法,跟他同齡的都死得比他早,便是還活著的,也早已斷了聯係。


    若不是穆淺染,老先生怕是真的要忘記自己的字了。


    “映華屬意便好。”


    詹夫子笑嗬嗬地,心裏確實忍不住想:嘖,自家這小友似乎也挺記仇的?


    畢竟先前,小友可都是喚“詹夫子”的,此舉說好聽些是尊重,說直白點,便是人沒和你交心呢,不過是麵上的交情甚好罷了。


    詹夫子先前沒反應過來,不過是因為自家這小友除了在稱唿外,其餘方麵可是儼然將他當做是能交心好友來處的啊!


    大到和自己交流太子殿下發脾氣時的溝通技巧,小到吃到不錯的點心都會讓人送過來給自己嚐嚐。


    甚至還貼心地標明了哪塊糕點是他家太子殿下十分喜愛卻還能忍痛割愛地勻給夫子嚐嚐。


    種種行徑,都無一不讓人感受到二人深厚的同事情誼,結果……


    誒,罷了罷了,誰讓自己先前看走眼將小友得罪狠了呢?


    記仇就記仇罷,想他詹文淵,可是連天子的記仇都熬過來了,還差這一個麽?


    ……


    待穆淺染吩咐飛星讓人將詹夫子的字好好裱起來後,兩個帝師方才進入了今日的主題。


    “今日來,是想與您商量瓊州的事宜。”


    穆淺染給自己和詹夫子各倒了一杯茶,語氣也凝重了起來。


    “瓊州出什麽事了?”


    詹夫子神情嚴肅,臉上亦是浮現了些許擔憂。


    雖然他平日裏對家中後輩十分嚴厲,但離開的這些時日卻也一直默默牽掛著。


    不問,也是秉持著“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原則,可眼下,穆淺染卻要與他商量瓊州相關之事,能與他一個隻懂得教書的先生商量的事情,必然是和詹家有關。


    “根據瓊州的水土和堤壩檢測情況來看,今年若是加水量增加,瓊州境內的幾個堤壩,怕是的要被衝毀……”


    “什麽?!”


    詹夫子驚得立即起身,“怎麽會這樣?元祺與未平每年都會投入銀錢修築堤壩,每次朝廷所撥之款到手便隻剩一二,可即便如此,他們二人也不曾懈怠……”


    “您勿慌。”穆淺染給詹夫子遞了一杯茶,緩聲道,“瓊州的堤壩工程並未有偷工減料,隻是……根據我們獲得的消息來看,今年恐或有暴雨來襲,


    降水量急劇增加後,先前的堤壩怕是阻攔不住,因此,詹知府和施知州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讓百姓服徭役,隻是……”


    後麵的話不用說,詹夫子也知道是什麽情況。


    瓊州城的起義軍剛撤,這一仗打的是兩敗俱傷,更別提瓊州城還破財消災,送了那郕王許多糧食,百姓們本就惶惶不安,若是再強行讓其服徭役,怕是——


    “好在先前的起義軍俘虜還有不少,兩位大人也不願白養著,眼下已經讓第一批俘虜去修築堤壩,隻是人心方麵,不免有些力不從心,


    吾想了許久,眼前的困境,怕是隻有您能來解了。”


    “老夫?”詹夫子一愣。


    “是的,隻能您來。”穆淺染緩聲道,“此次徭役與往年不同,雖緊急,卻不可強征,不僅如此,還須保證服徭役的百姓能吃飽穿暖,並在最大的程度上減少百姓傷亡。


    相信瓊州的兩位大人亦是如此認為,隻是眼下,他們急缺一名與官府有關聯,且在民間威望極大的‘代言人’。”


    而思來想去,詹夫子顯然是最這個“代言人”,隻是身為人子的詹元祺,顯然不願自家年邁的父親如此奔波,更擔心日後父親遭人記恨,故而遲遲未來信。


    詹元祺不願說,穆淺染卻必須說,除了瓊州不能再有傷亡外,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也差不多摸透了這個小老頭的性格。


    在結合原著中詹家和施家的下場,她已然能猜出,書中詹家這個太上皇為後輩留的退路之所以早早退出了曆史舞台,怕就是因為主要任務詹文淵為了不牽連瓊州城,早早飲鴆自盡了。


    若是此事她也跟著瞞,日後這小老頭怕是要落下心病,畢竟此事在詹文淵看來,完全不是事情。


    這也是穆淺染讓詹夫子單獨給小家夥授半個月的課,多了一半的時間來授課,也就意味著,即便後麵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小家夥不上課,也不影響進度。


    更何況還有自己這個移動的無情考核官在,穆子修的課業耽誤不了一點。


    如此一來,不僅瓊州那邊的事情能順利解決,還能通過詹夫子的手,把和兩個筆友見麵的事情提上日程,不然豈不是白瞎了她之前的安排?


    這麽想著,穆淺染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詹夫子,“我知曉您向來不懼生死,故,便是心中萬分擔憂,還是不忍瞞著您。


    此信皆為淺染之拙見,先生一觀後,若覺得可行,待到了瓊州煩請親手交予詹知府和施知州,若是覺得不妥,燒了即可。”


    這話看似是給自己留了退路,可細聽便可分辨出其語氣中的篤定。


    詹夫子接過信,拆開看了起來。


    不過片刻,先前還一臉嚴肅的老者便眉宇舒展,待看完最後一個字,一個“好”字已然衝出了口。


    唯一不解的是……


    “映華為何要用兩種筆跡寫信?”


    穆淺染笑而不語,隻說:“無他,不過是忽然想顯擺小子風格迥異的字罷了。”


    詹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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