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書、杜襄成和房似瑾聽完鄭安雅的話都沉默了。良久,段知書才道:“王上,您方才說的這些都是推測,真實情況到底如何我們並不了解。依臣之見,還是讓衛琉璃再打探清楚吧?”


    鄭安雅道:“夫子,從斟灌到潁州單程得半個多月,往返就是一個月,到時候哪怕長卿真的有危險,我們發兵也來不及啊。”


    段知書道:“不至於吧,渤海王身為大國君主定有能力自保,況且,不是還有他弟弟陪著嗎?您會不會太過擔心了?”


    鄭安雅道:“夫子,您說的我都懂,剛才衛琉璃也都跟我分析過了。可我還是放心不下,畢竟那是淳於國。”


    段知書無奈地說:“淳於王不是傻子,他不至於為了自己的一點色心冒犯渤海王,他不怕引發戰爭嗎?”


    鄭安雅見段知書聽不進她的話,轉而問杜襄成:“襄成姐姐,你說句話啊!”


    杜襄成正盯著輿圖若有所思,見鄭安雅問她,想了想說:“段相,我認為王上的擔心不無道理,渤海王確實存在一定的危險。我們姑且不論淳於王是否斷袖、是否真的對渤海王圖謀不軌,隻說一點:眼下渤海王已經深入淳於國境內,所帶的兵馬大部分留在國內,身邊能調動的人不多,如果淳於王要行刺或者挾持渤海王,不難得手。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更令我擔心:雖然長曄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東甌國最近異動頻繁,如果他們搞出大動作來,恐怕隻能由長曄帶兵前去鎮壓,那樣一來,渤海王身邊就沒有可靠的人了。”


    段知書奇怪地問:“東甌國?琉璃的奏折裏沒有這事兒啊,你聽誰說的?”


    杜襄成尷尬地笑道:“呃……就是長曄告訴我的。”


    鄭安雅一聽來了精神:“你的意思是,林長曄也擔心淳於王對長卿不利?”


    杜襄成道:“他倒是沒這麽說,不過看得出來,他也對淳於王很有戒心。”


    鄭安雅對著段知書作出一副“我沒說錯吧”的表情。段知書歎了口氣,問:“那王上意下如何?”


    鄭安雅道:“我想調兵,調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但又不能讓淳於國和其他幾國產生懷疑。”


    房似瑾指著輿圖道:“西邊的仗已經打完了,金竹郡隻需留下一兩萬人維持秩序就好,其餘的都可以調走。南邊嘛,南越國不比從前了,不需要那麽多人馬看著,也能抽出五萬人來。隻有東線孤竹國那邊不能動。所以,抽調出十幾萬人不成問題。”


    杜襄成道:“淳於國與孤竹國分別在界山的東西兩邊,我們要想離淳於國的國都近一點,最好就是把部隊調往象郡,那裏北邊是孤竹國,往東翻過界山就是淳於國,隻要一天就能到達斟灌。但是平白無故調動那麽多部隊,孤竹國不疑心才怪。”


    正在此時,內侍來報,說武信君有要事求見。段知書道:“快請他進來吧,他腦子好使,讓他替你想想。”


    房如樨進了門,依次向鄭安雅、段知書和杜襄成問安。杜襄成和房似瑾起身讓座,三人客氣了一番,最終房如樨坐到了鄭安雅的身邊。


    鄭安雅問道:“叔叔,你不是有要事找我嗎?什麽事?”


    房如樨笑道:“是一些私事,臣不知段相和杜太尉也在,冒失了。”


    鄭安雅問道:“私事?你的還是我的?”


    房如樨道:“嗯,與王上有關。”


    鄭安雅笑道:“不會是長卿的事吧?”


    房如樨愣了一下,道:“正是。”


    在座的四人一齊笑起來,鄭安雅道:“我們正商量著呢。我怕長卿有危險,想調兵。似瑾說可以出抽十幾萬人出來,襄成姐姐建議調往象郡,駐紮在界山以西,萬一有事一天之內就能趕到淳於國的國都斟灌。但是貿然調兵怕淳於國有所警覺,也怕孤竹國誤會我們。所以,叔叔你來幫我想想轍?”


    房如樨沉思片刻,笑道:“王上,桂林郡和象郡歸化已有十年,您一次都沒去過吧?”


    鄭安雅眼睛一亮:“你是說,以巡幸桂林郡和象郡的名義?”


    房如樨繼續道:“王上要巡幸象郡,而象郡原為南蠻之地民風彪悍,帶三四萬兵保護王上的安全不是很正常?”


    杜襄成道:“把十幾萬人偽裝成三四萬人倒是不難,一部分人晝伏夜出就可以。”


    房似瑾道:“營帳和爐灶也要少搭一些,將士們白天輪流吃飯,晚上睡覺的時候擠一擠。”


    鄭安雅道:“這就妥了?”


    “妥了,趕緊準備吧。”房如樨笑道。


    半個月後,淳於國國都斟灌城內,鍾離王向淳於王辭行:“多謝淳於王兄盛情款待,寡人此番玩得十分盡興。怎奈眼下國內有些事要處理,不如我們就此別過,改日再聚吧。”


    林長卿也起身道:“鍾離王兄所言極是,寡人也該告辭了。”


    淳於王道:“二位王兄何必急著走呢?政務每天都有,過幾天再處理又有何妨?我們還有一種最稀有的蓮花馬上就要開了。”


    鍾離王道:“不瞞淳於王兄,下個月是母後七十壽誕,寡人這個做兒子的若是不在場,說不過去呀。”


    淳於王笑道:“哎呀真是不巧,為母賀壽的確不能耽誤。那渤海王兄總可以留下吧?寡人聽說了,你們神族隻過整百歲的生日,你們太後總不會也是下個月做壽吧?”


    林長卿笑道:“多謝淳於王的好意,隻是寡人身為國君不能離境太久,此番已是破例了。”


    淳於王上前攔住他,說:“十天,就多留十天,行不行?況且這種蓮花鍾離王兄可以不看,渤海王兄你卻不得不賞。”


    林長卿問:“為何?”


    淳於王道:“隻因這種蓮花不是今人培育的,而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蓮。論起來,這些蓮子可與王兄你差不多年紀呢。”


    鍾離王聽了哈哈大笑:“淳於王兄,你莫不是在說大話?什麽樣的蓮花能活一千五百年?”


    淳於王道:“哎,鍾離王兄有所不知啊。十幾年前,就在距離此處不足百裏的山上發現了一座古墓,墓主人姓羋,是一位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小國君主。當時從墓裏挖出了幾十個蓮子,個個黑得像炭、硬得像石頭珠子。有位培育蓮花的名家見了,對著先王好一陣軟磨硬泡,非要討幾顆蓮子迴去。先王覺得好玩,就賞了他。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一千多年了,這些蓮子怕是早就死透了,哪知道過了一年多,真讓他給種活了。”


    林長卿問道:“姓羋的國君?莫非是南楚國?”


    淳於王驚喜道:“正是正是,渤海王兄知道這個國家?”


    “不知可有那位君王的名諱?”林長卿問。


    “嗯……墓誌有些損毀,好像叫羋炎。”淳於王道。


    “羋炎?南楚惠王?”林長卿驚訝道。


    “對對對,就是南楚惠王。渤海王兄既然知道墓主人的身世,一起觀賞他生前喜愛的蓮花如何?”


    林長卿看著他殷切的目光,點了點頭。


    “我們在斟灌住了這麽久,早就該迴去了,哥你幹嘛答應他?這蓮花天天看,都看了一個多月了,還有什麽新鮮的?”寢宮裏,林長曄向林長卿抱怨道。


    “你沒聽他說嗎?”林長卿低著頭,說:“那些蓮子出自南楚惠王的陵墓。”


    “那又怎麽樣?”


    “長曄,你還記得你父親的模樣嗎?”林長卿問。


    “我?我沒有父親!”林長曄一臉冷漠地答道。


    “我知道,當年因為你父親告密的緣故,不但你母親枉死,還差點害死我們大家,所以你恨他。但是,這麽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他?哪怕隻是一瞬間,想了解他,想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有什麽喜好,又有哪些朋友?”林長卿的語速很慢,似乎在隱忍著什麽。


    “哥,你想你爹了?”林長曄問。


    林長卿長歎一聲,一滴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死的時候我還很小,我從不記得他的長相,隻能從畫像上大致推測他的樣子。一千五百年了,與他有關的記載大多灰飛煙滅,隻有兩三本語焉不詳的書,被人稱作‘孤本’、‘古籍’。與他同時代的人也早已成了人們口中的‘古人’,肉身化作一抔黃土,南楚惠王就是其中一位。我在父王的起居注殘本中見過他的名字,他是父王生前的好友,兩人在少年時期就相識了。父王與母後大婚時,南楚惠王曾經送來厚禮,其中就有棗、生、桂、子四樣幹果。”


    “這個‘子’就是蓮子?”林長曄問。


    “是的,‘棗、生、桂、子’中的前三樣用的都是紅棗、花生和桂圓,而第四樣‘子’,在別的地方是瓜子,唯有斟灌一帶自古產蓮,喜歡用蓮子。”林長卿道。


    “所以你留下來是因為這些蓮花與你有關係?”林長曄道。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荒唐。它們不過是我父王生前好友的陪葬品,我不知道它們與當年那份禮物中的蓮子是不是同一品種,我也不知道父王當年有沒有見過這種蓮花,但是……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嗨,這有什麽,你想看我就陪你看唄,又不是什麽大事。”林長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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