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得了夜郎王的底牌,大家都很興奮。問題是,派誰去和談呢?


    杜襄成首先表態:“最好不要叫我去,扯皮這種事情我不擅長。如果非要我去談,我隻會咬死了要北部三城,其他的我就沒法說了。”


    高無疾更是把身子一貓:“我更不會,別找我。”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衛信忠撚著胡須道:“子規是萬萬不能出麵的,實在不行老夫去跟他們談吧。”


    鮑子規忙道:“不妥不妥,廷帛的相貌與父親有幾分相似,她現在整天在夜郎王的眼皮子底下待著,萬一被哪個眼尖的盯上了,會很危險。”


    鄭安雅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出不了人,臨走的時候特地帶了個過來。”說罷,示意身邊的那個神秘人取下麵紗。


    那人除去麵紗,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臉:眉如利劍,目似朗星,鼻梁高挺,嘴角上揚,下頜棱角分明。旁人不認得他,杜襄成卻大吃一驚:“房家阿烏,怎麽是您?”


    那人衝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盡是風情。鄭安雅笑著對眾人道:“這是我的叔叔、太後的弟弟,房如樨。”


    房如樨向眾人施禮道:“這幾個月來,多虧諸位大人為國操勞。依在下愚見,眼下我們的優勢十分明顯,和談並非難事。然而術業有專攻,這種耍嘴皮子活兒就交給我吧。”


    鄭安雅笑道:“叔叔自幼喜愛縱橫之術,怎奈高昌國沒有拜男子為官的先例,先王又不重視外交,他滿腹經綸沒有用武之地,如今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房如樨拜道:“承蒙王上信任,在下定不辱使命。”


    沒過幾日,夜郎國特使到了。兩邊剛一坐下,夜郎使就開始發難:“夜郎國與高昌國是友好鄰邦,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高昌國忽然出兵襲擊我國軍隊、占領我國城池,是何道理?”鄭安雅在幕後聽得差點跳起來,被杜襄成一把按住。她輕聲道:“不是他們先發兵來打我們的嗎?怎麽反咬一口?”杜襄成示意她不要說話,先聽聽房如樨如何應對。


    房如樨道:“夜郎國率領五國聯軍妄圖進犯我國,不料被我國殺得大敗,如今竟然要顛倒黑白嗎?說得如此無辜,那你們這五萬大軍開到邊境來做什麽?難不成是來踏青的?”


    特使道:“我軍隻是日常演練,並非要入侵高昌,自始至終都在夜郎國境內,一兵一卒都不曾越國境一步。是你們偷越國境,在夜合穀設伏襲擊我們,這不是侵略是什麽?”


    “哦,隻是演練嗎?”房如樨手執一副絹帛,“那這是什麽?我給你念念吧:‘詔命:內侍總管黃皓材任聯軍主帥,統領聯軍五萬攻打高昌國,務必取勝。’嗯,後麵還有玉璽。這也是演練?就像你說的,兩國素來是睦鄰,我們不曾得罪過你們,你們卻背地裏打我們的主意。這道詔書一下,兩國就已經進入敵對狀態,既然你們先動了殺機,就不要怪我們對敵人不講道義。至於為什麽在夜郎境內設伏,”房如樨忍不住笑了,“我們是得到確切的消息後才出發的,為什麽我們比你們先到了?還不是你們走得太慢。”


    特使見對方竟然拿到了黃皓材的任命詔書,心裏涼了半截,一滴冷汗從鬢角滑落。但他仍硬著頭皮說:“就算我們雙方都有錯,你們也不該占了我們的城池不走,叫你們的軍隊速速退迴去!”


    “哦?憑什麽?就憑你們那不足一萬的殘兵敗將?”房如樨劍眉倒豎,眼中滿是殺機。


    特使道:“你們不要太囂張,此番不過僥幸得勝而已。我奉勸你們一句:還是老老實實迴高昌去吧,這兒不是你們待的地方,且不說我夜郎國在此地經營數百年,百姓都自認是夜郎人,不會臣服於你們,再拖幾日,等他國援軍一到,定殺得你們片甲不留!”


    “援軍?哪裏來的援軍?”房如樨冷笑道,“難怪世人都說‘夜郎自大’,貴使直到現在還在做你們的春秋大夢。五國聯軍已被我國擊潰,連與你們一向交好的哀牢國都逃迴去了,其他三國還會來送死嗎?”


    “我國已向孤竹國、祝融國和須彌國求援,他們兵多將廣,你們這點人可打不過。”


    “哦,我說貴使怎麽這般嘴硬,原來是那幾個大國。不過你確定他們會派兵嗎?讓我猜猜如果請那幾個大國中的任意一國出兵你們得花多大的代價。城池三座怕是不夠的,要四座還是五座?歲幣得給五十萬還是一百萬?給少了他們看不上,給多了你們又出不起。拿這個哄我,當我是三歲小孩呢?行了,我不與你多廢話,我們隻要北部三城,多餘的不要,你們若是不花一個子兒能說動哪個大國出兵,盡管放馬過來。”


    “你!”特使氣得說不出話來。


    待特使離開後,鄭安雅從後麵一把攬住房如樨,興奮地道:“叔叔,你可太厲害了!”


    房如樨喝道:“王上,鬆手!成何體統!”


    鄭安雅不明白他為何反應那麽大,不過見他如此氣憤,便趕緊放開了他。房如樨仍心有餘悸:“你站那邊去,離我遠一點。”見鄭安雅離開他足有一丈遠,方才撣了撣肩膀,斥責道:“多大的人了,還摟摟抱抱,當自己是小孩子嗎?”


    其他幾位本來還覺得好笑,見房如樨真生氣了,都硬生生地憋了迴去。杜襄成遞給他一盞茶:“房家阿烏講了半天的話,口渴了吧?喝口水。咱們王上雖說成年了,到底是速生的,還有些孩子脾氣,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房如樨將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瞥見鄭安雅在一旁氣鼓鼓的樣子,問她:“怎麽?不服氣?”


    “小時候我經常抱阿達,也經常抱你的。”鄭安雅的話中帶了幾絲委屈,“如今我成年了,阿達還是讓我抱的,你卻不肯了。”


    眾人聽得直翻白眼,父親和叔叔能一樣嗎?唯獨杜襄成知道,鄭安雅與房如樨的感情非同一般。她從小不受母親待見,唯一的姨母遠嫁渤海國,唯一的舅舅嫁入了杜家,來往很少,與她最親近的人就是父親房如梅了。房如梅生性淡泊,不屑與牟英憐爭寵,因此他的宮裏十分冷清。正好房如樨與妻主段知禮的關係不好,時不時鬧矛盾,他便經常入宮陪伴兄長,如此一來二去,房如樨也就成了鄭安雅生活中第二親近的長輩。


    房如樨歎了口氣,對鄭安雅道:“王上,遊走於各國之間,施展縱橫之術,粉碎敵國陰謀於無形,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我畢生所願。您說過會支持我的,對嗎?”


    鄭安雅嘟了嘟嘴,不服氣道:“對,我說過,但跟這事兒有關係嗎?”


    房如樨歎道:“王上,您貴為國君依然願意親近我,我當然很高興。隻是,熟人看見您這些舉動倒還罷了,若是讓不熟的人,尤其是他國君臣看到了……”


    “那又怎樣?”


    房如樨完全沒了方才談判桌上的氣勢,指著自己的臉,頗為尷尬地說:“我……我怕他們會誤以為我是您的麵首,從而打心底裏看輕我。”


    鄭安雅一愣,隨即拍案大笑起來:“怎麽可能?那是什麽鬼啊!”一旁的杜襄成也憋不住笑了出來:“房家阿烏,您多慮了吧。”


    房如樨耳朵都紅了,他又氣又惱地喝道:“王上,您別笑了!不信您問問他們幾個!”


    見他又生氣了,鄭安雅費了好大的勁才堪堪憋住笑。她順著房如樨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衛信忠、高無疾和鮑子規三人,於是便問他們:“你們會這麽想嗎?”


    三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迴應。衛信忠斟酌再三後答道:“王上,如果……臣是說如果我等是第一次見到王上和王叔,不知道二位關係的前提下。嗯……”


    “怎樣?不會真的容易誤會吧?”鄭安雅驚訝道。


    “確實如此。”衛信忠終於把一句話吐完了,一臉的尷尬。


    “那你們兩個呢?也是這麽想的嗎?”鄭安雅不依不饒,繼續追問高、鮑二人。


    “呃,王上,您的相貌偏成熟,而王叔看起來隻有二十幾歲。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比您還年輕……”鮑子規道。


    “是啊是啊,更何況王叔生得如此……如此……”高無疾抓耳撓腮,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心想總不能直接說一個大男人“美貌”吧。


    鄭安雅和杜襄成對望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五大家族的相貌從來都是女性偏成熟、男性偏年輕的,在人族看來,有些祖父、曾祖父級別的男性甚至比自己的孫女、曾孫女更年輕,大家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妥。不過既然房如樨指出來了,在場的三位人族也表示讚同,說明這確實是個問題。


    “那,那我以後注意一點?”鄭安雅無奈地說。


    幾個男人退下後,杜襄成對鄭安雅說:“王上,您這個一高興見人就抱的脾氣確實得改了。好在上迴是林長曄,這迴是您叔叔,還都算是自己人。下迴您要是抱了個別的男人,可真的不好收場了。”


    鄭安雅撇撇嘴道:“我一高興就忘了嘛,正好他倆在旁邊又都是熟人,我就沒想那麽多。”


    “哦?那衛相和高無疾也是熟人,怎麽沒見你抱過他們兩個?”


    “他們倆有什麽好抱的?長得又不好看。”


    杜襄成被她逗樂了:“合著您隻挑好看的抱?”


    雖說割讓北部三城在兩國的意料之中,但和談這種事總免不了來迴扯皮。幾個迴合下來,鄭安雅等人紛紛沒了興致,隻留下房如樨一人與夜郎國打嘴仗。十日之後,在房如樨的再三催促下,兩國終於簽訂了交割北部三城的合約。鄭安雅大喜過望,這是她第一次通過軍事加外交手段獲得的勝利,她當即下詔封房如樨為典客,總領高昌國外交事務,又將新得的三城合並,成立了“金竹郡”。至此,高昌國有京畿郡三城、河西郡七城、金竹郡三城,外加西海岸的四座軍鎮,共計十三城四鎮。


    迴到高昌後,登基大典已經在等著她了。臨走前鄭安雅特地吩咐鄭奉儀:如今是非常時期,大典以節儉為主,不可鋪張。老臣們原本不同意,都說登基大典是君王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典禮,如果辦得不隆重,就不能顯示君王的威儀。鄭安雅對此有不同意見:“君王的威嚴靠的是國家的實力,並不是一次大典,有朝一日高昌國成為西域強國,即使不辦登基大典,亦無人敢輕視寡人。”因此,登基當日,總共隻動用了不到一千衛兵,整個典禮從頭到尾不過一個時辰。其他國家中,隻有渤海國、祝融國和夜郎國派了使臣前來道賀。在高昌國臣民看來,更像是走了個過場,太過簡陋。鄭安雅倒是很滿意,她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怎麽能把時間和精力消耗在這種地方?


    多年後,鄭安雅啟用“永昌”為年號,並將自己登基為王的這一年定為永昌元年。


    注:


    阿烏:舅舅,也可泛稱男性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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