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遠征隊再度來到前年探明的邊界地帶時,天氣已經暖和多了,高無疾指著遠處東北方向對鄭安雅道:“公主請看,那邊的草木長得可好?”


    雖說已是春分時節,但由於此地靠北,又較為幹旱,這一路走來,地上的草依然長得稀稀拉拉的。而高無疾所指的地方則完全不同,那是一個不高不矮的小山丘,山上是深淺不一的綠色,大致可以分辨出哪是草哪是灌木。


    高無疾道:“現在天還不夠暖,等再過兩個月,保證整座山都是綠的。”


    鄭安雅這下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越往北氣候越暖”這個事實了,又聯想到衛信忠所說的大海,內心十分激動,因此在這之後的幾天,探路的時候她總是一馬當先。杜襄成和高無疾非常無奈,隻好緊趕慢趕地跟隨左右。


    又往北走出三百餘裏地,聖山真的到了盡頭,氣候也肉眼可見地變得更濕潤了,森林長得越來越密,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水塘和小型湖泊。偶爾可見野羊、鹿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動物前來飲水。遠征隊員們個個歡唿雀躍,衝向水塘,驚起一群飛鳥。杜襄成見天色將晚,笑著叫大家不要隻顧玩鬧,抓緊時間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紮營,埋鍋造飯,又命人將草木灰撒在營地周圍,還多點了幾處篝火。


    鄭安雅問她:“襄成姐姐,你這是做什麽呢?”


    杜襄成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啊。我看你這幾天總是要多點幾處火,又要撒草木灰,還增加了晚上值夜的守衛,這是為什麽?”


    杜襄成看著一旁的高無疾,問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高無疾一臉得意道:“我當然知道了。這是為了防野獸。”


    “啊?野獸?就那些鹿和羊啊?”


    高無疾簡直無語了:“我說公主,您還真是深宮裏長大的,這是荒原,有牛羊鹿馬這些食草的,自然也就有吃它們的動物,比如狼。”


    杜襄成朝他扔了一把土,道:“你給我好好說話!越來越放肆了。荒原上可能有狼群和其他危險的動物,它們喜歡晚上偷襲,但這些畜生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怕火。隻要我們在周圍多點幾處火、保證這些火不滅,它們就不敢過來。”


    “哦,原來是這樣。”鄭安雅倒是沒那麽介意,繼續問杜襄成:“那我們接下來是往西走,還是接著往北走?”


    杜襄成道:“你想早點看到海?”


    “是啊。”


    “如果按照衛子的說法,應該往西走,但也不能百分百確定。海岸線不是平直的,再說,也未必就真的有……”


    “你覺得衛子說的對嗎?”鄭安雅問。


    “我不確定,公主,我真的不確定。”杜襄成深吸一口氣道:“我當然希望衛子是對的,但是……”


    這時,一直默默跟在隊伍中不做聲的衛廷鈺發話了:“公主、郡尉大人,那邊有條河。”


    鄭安雅道:“嗯?我知道啊,剛才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嘛。”


    杜襄成見他似乎還有話,便問他:“你想說什麽呢?”


    “嗯,我是說,我……”衛廷鈺還沒說兩個字就漲紅了臉,他結結巴巴地道:“這世上小的河流基本會匯入大江,最後入海。那條河雖然看起來小,但這一帶水汽充沛,應該需要一個匯聚的地方,它的水量可能會越來越大。我覺得我們可以順著這條河往下遊走,說不定能找到它的入海口。”


    “好主意呀,你小子挺聰明!”鄭安雅激動得一拍他的肩膀,把衛廷鈺嚇了一跳。


    杜襄成笑道:“好了好了,你別嚇著人家。廷鈺,你說的不錯,那我們接下來就沿著河走吧。”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遠征隊改變行進方向,由往北改為沿河往下遊走。他們沒有船也沒有筏子,不能順著水流漂,隻能沿著河道步行。河道蜿蜒曲折,五十裏的路能走出一百裏來,再加上兩岸土層鬆軟,走路十分費勁。好在高無疾時常自告奮勇找高地眺望,給大家指明大致的方向,使大家少走了許多彎路。就這樣走了幾天,眼看那條河越來越寬,水流越來越平緩,腳下的路越來越潮濕、越來越難走了。正當眾人疲憊不堪的時候,高無疾從一處山坡上策馬飛奔下來,到了跟前滾鞍下馬,對著鄭安雅抱拳單膝跪倒。


    鄭安雅一驚:“你這是做什麽?”


    “公主,郡尉大人,我好像,我好像……”高無疾的聲音在顫抖,他深唿吸了幾次,用盡量客觀的語言講述道:“我看到前方有一片非常寬廣的水域,一眼望不到邊,它是藍色的,幾乎與天空同樣的藍色。”


    鄭安雅與杜襄成對望了一眼,驚喜道:“你是說,你看到大海了?”


    “我不敢百分百肯定,但那看上去就像是海,在前方不遠處,離我們不到十裏路了。”


    “那還等什麽?走啊!”鄭安雅高唿一聲,遠征隊立刻充滿了活力,精神抖擻地出發了。


    再往前走,海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腳下的泥土逐漸變成了細沙,空氣越來越潮濕,有一種奇怪的聲音正在有規律地響著,並且越來越大。終於在拐過一處土丘後,遠征隊見到了高無疾口中的那片一望無際的水域,那奇怪的聲音正浪花拍岸發出的。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們麵麵相覷,似乎希望從同伴的神情中確定著什麽。鄭安雅喃喃自語道:“我們找到了嗎?這就是海嗎?”


    她猛地迴頭問道:“無疾,你剛才看到的就是這片海嗎?”


    高無疾哽咽道:“是的,就是這裏。”


    鄭安雅緊緊地抓住杜襄成的袖子,問道:“這真的是海嗎?我們沒找錯嗎?西邊真的有海?”


    杜襄成攬著她的肩膀,不理會眼角流下的淚水,對她說:“公主,從來沒有人見過西邊的海,您不妨自己看一看,看看她和東邊的海有什麽不同。”


    衛廷鈺走上前,雙腳踩進水裏,用手鞠了一捧水嚐了嚐,說:“這水是鹹的,真的是海。”


    鄭安雅也下到水裏,她感受著腳下鬆軟的沙地和冰涼的海水再度喃喃自語:“海是藍色的,和天空一個顏色。海邊有沙灘,還有礁石,長著很多貝殼和海草。海水是鹹的,還有一股腥味,海裏有浪,浪會一個接一個打到岸上來……這些,這些全都吻合啊。”


    “是啊,衛子是對的,西邊的確也有海,這片海被我們找到了。”杜襄成走到她的身邊,緩緩地伸出雙臂抱住她。


    “好哎,我們找到了!我們找到了!”隊伍裏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唿聲,隊員們如夢初醒,他們歡唿著、雀躍著、互相擁抱著、揮舞著手臂,慶祝這來之不易的重大發現。


    “襄成姐姐,我們給夫子她們報信吧!還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王上!”鄭安雅非常興奮,抱著杜襄成的胳膊樂得直蹦。但杜襄成卻忽然緊皺眉頭,召集所有人集合。大家不明就裏,隻好放下手中的沙子、海貝和螃蟹,向她靠攏。


    杜襄成道:“我們這裏一共一百零三人,迴去之後,我會向郡守大人申請,除了公主和我之外,每人進爵三級……”話音未落,眾人一陣歡唿。“但是,“杜襄成警惕地看著大家道,”前提是,在朝廷或者郡府發布正式公告之前,我們發現海的這個消息決不能泄露出去!擅自泄露消息者,立斬!”


    眾人被她這麽一喝大為詫異,見她神情肅穆不像是開玩笑,又沒人敢問。


    杜襄成道:“你們不要覺得我這個決定不合情理,我問你們,知道這片海對於我們高昌國意味著什麽嗎?”


    “這,這……”眾人小聲嘟囔著,七嘴八舌,卻都說不到點子上。


    衛廷鈺怯生生地站了出來:“郡尉大人您說的是不是鹽的事啊?”


    此言一出,隊員們才恍然大悟:人要吃鹽,但高昌國偏偏不產鹽,吃的鹽要麽由商隊從遠處販來,要麽隻能問鄰國買。放眼整個天下,除了少數靠海的國家,食鹽都是貴重商品。周圍的夜郎和祝融等國時常抓住這一點要挾高昌國,不是賣高價就是亂收過路費,甚至在局勢緊張的時候,幹脆不放販鹽的商隊過關。高昌國每每受氣,卻又毫無辦法,隻能送禮賠笑臉,趁著鄰國心情好的時候多囤一些食鹽。如果鹽實在不夠吃了,百姓隻能就著寡淡的菜和湯下飯。如今高昌國有了海,就能自己曬鹽,好比一個三歲的孩子撿到了金元寶,若被周圍的強鄰知曉,輕則出兵來搶,重則有滅國的危險。


    其他人都明白了,隻有高無疾還稀裏糊塗地問:“高昌國很缺鹽嗎?為什麽我來了好幾年都沒感覺到?”


    杜襄成幾乎要衝上去敲他的腦袋了:“大兄弟,您平日裏親自下廚做飯嗎?”


    “沒有,我不會做飯。”


    “那不就得了,你平時要麽在軍營裏吃大鍋飯,要麽在郡府或者縣衙蹭飯,這幾個地方的物品都是優先供應的,哪能短了你?”


    高無疾摸摸腦袋,尷尬地笑道:“我小時候家裏窮,經常聽我娘抱怨缺了這個少了那個的,有時候還要幫家裏排隊搶購緊俏的東西。到了這兒以後,什麽都沒操過心,我就沒往這方麵想……嘿嘿,對不住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洲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火煮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火煮茶並收藏東洲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