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奶奶過世以後,母親對我的態度也急轉直下。母親的臉上不再有笑容,或者說她隻是不再對我展示她的笑容。母親從不打我,但母親也不再關心我。在家裏,我開始小心翼翼起來;我害怕自己突然有一天某個行為令母親心中感到厭煩了,她會更加不高興。


    後來,聽隔壁鄰居阿姨說起,我才了解到。奶奶的離世,正是因為我。


    我的老家在山的另一邊,從山裏出來采購生活物品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船。在我生日那天,母親吃完午飯就帶著奶奶一同到老家對麵的鎮上購買家中的所需品,以及母親早晨答應給我買的生日蛋糕。就在倆人買好所有的東西準備迴家時,奶奶突然發現我的生日蛋糕落在了她們吃晚飯的小吃店裏。考慮到母親已經上了船,且手裏著東西,奶奶就讓母親先行迴家,她拿了蛋糕再坐下一班船迴來。母親知道奶奶手腳麻溜,且頭腦聰明,便從未多想。直到母親迴到家,將手中的物品都歸置好以後,突然聽見有人在我家院牆外唿叫著母親的名字。


    母親恍惚間聽聞鄰居向他大吼著“老太太落水了!老太太落水了!”,連灶中的火都來不及熄就趕緊往碼頭邊跑去。隻見幾個壯漢正一人抱、兩人抬將奶奶從船上挪到岸邊來,而奶奶手裏還緊緊地抓著給我買的生日蛋糕盒上那根粉紅色彩帶係成的蝴蝶結。幾位壯漢將奶奶翻轉過來,在岸邊不停地拍擊著她的後背。因為沒有學過正規的急救措施,眾人對落水後的奶奶也不知該如何施救。大家拍了許久,仍然未聽見奶奶咳嗽的聲音,這才向母親宣布奶奶已經無力迴天了!


    船頭兒一身濕漉漉地站在奶奶身旁向母親解釋,船行到河中央時,一艘快艇突然駛過,掀起的波浪致使僅載有三人的小船不停地左右晃動。正巧那天天氣陰涼,河中央大風不止,奶奶為了穩住突然搖晃起來的身體一時手滑不小心落下了為母親買的禮物才不小心落了河。他說,奶奶一上船就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紅色布袋,旁人問她那是什麽,奶奶就跟他們解釋說:“這是給我兒媳婦兒做的金鏈子。平日裏她總是忙前忙後地照顧我,今天正巧我孫女兒過生,我也給她買個禮物,讓她也高興高興!”。


    船頭兒在一旁吆喝道:“喲!老人家,您孫女兒過生不給您孫女兒置辦禮物,倒是想著給你兒媳婦兒買個物件兒啊!您兒媳婦兒好福氣啊!”。


    奶奶說:“是我這老婆子福氣好。我兒媳婦兒照顧過我們一家老小也夠辛苦了,不能讓她覺得我們隻喜歡小的,不疼她!”。


    聽了這些話,母親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母親說她不應該留奶奶一個人坐船,更加後悔自己為何說要給我過生日;一個生日而已,吃碗麵,吃倆雞蛋不也能過嗎?幹嘛要去買什麽生日蛋糕!母親責怪自己,也順帶責怪著我。


    走親戚的爺爺聽聞奶奶落水的消息,連夜趕了迴來。第二天一早,我看見哭紅眼的母親和熬了一整夜的爺爺,倆人在奶奶棺材旁聊了許多。從那以後,爺爺和母親倆人之間的話也更加少了。父親趕迴來是在奶奶下葬的晚上,那晚,父親送走了奶奶,也送走了我們這個家的幸福。


    父親責怪母親放任奶奶一個人遠行,但爺爺依舊幫著母親說話。原就聚少離多的夫妻倆,因為奶奶的離世,更加難得見上一麵。父親從逢年過節都會迴來漸漸變成隻有過年時才會迴家。爺爺整日裏思念著奶奶,幾年後也鬱鬱而逝。母親一直對奶奶的離去耿耿於懷,從此以後再也不提我生日的事情,我的生日從此便成了家人口中避而不談的忌諱。俗語說“人怕臘月生,也怕臘月死。”,而我剛好和奶奶一同應證了這句話。


    程頌對我的話不理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迴過神來。他鬆開了抓著我的手,一副失落的模樣轉過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看著程頌離開的背影,我才意識到自己今日所說的話對於真心想替我慶祝的人來說傷害有多大。可我無法向大家解釋,我的生日,我一直想像正常人一樣為此感到快樂,可我從來體會不了。每當於此,我都會想起母親發紅的雙眼,流著淚看著我的模樣;她恨我,也恨她自己。


    迴到宿舍時,大家都不敢跟我提及關於我生日的事情,均埋頭做自己的事。隻有我看著桌上擺放的那束花,愧疚之情在心裏隱隱作祟。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早早地起床,梳洗一番後,背上背包坐著公交車離開了學校。天空中烏雲密布,冬季來臨,雨季也隨之而來。我坐上了返鄉的高鐵,心情卻和以往不大一樣。從車站出來時,陳棋已經在外等候多時。此時正值午間一點十分,我的城市陽光明媚,涼風也不似那座雨城般冰冷刺骨。


    “先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再去找你周姨。”陳棋開著車,時不時地看我一眼。陳棋的車是他母親在大二時送他的生日禮物,早就拿了駕駛證的他,如今已成了一位“老司機”了。


    “先迴家吧!周姨應該知道我迴來了,說不定做了飯等著我呢。”。我望著窗外,無精打采地迴道。


    早晨出門時,父親給我打過電話。他將自己新家的地址發給了我,然後告訴我說周姨也請了假在家,讓我直接去找周姨就可以了。當我們走到一條分叉口兒時,我才想起將父親新家地址告訴陳棋。陳棋一看新地址,原本怔愣的模樣,頓時就反應過來是怎麽一迴事,便在一旁刻意羨慕著我道:“哇!你爸真有先見之明!怕你將來帶男朋友迴來,不好打擾你們二人世界,提前將自己攆出門了都!這老丈人真好!”。


    我無心搭理陳棋的油嘴滑舌,仍舊靠在窗邊,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父親購買的新家是城中心最繁華的一個地段,由於我們車牌未做登記,保安室的保安不願為我們打開閘門。於是,我隻好給周姨打去電話,然後將手機遞給了保安大叔。倆人通過電話仔細確認了一番後,保安大叔才替我們打開閘門,放我們進入小區停車場。停了車,我們倆又坐電梯到一樓,才抬起頭按著指示牌尋找周姨所在的樓層。因為沒來過,兩個迷路的人隨便找了個停車位停下就出來了。


    3幢b樓十二樓。下了電梯,找到父親新家的位置,我猶豫了片刻才按下門上的門鈴。隨著門鈴響起,周姨打開房門探出了那張即便化著妝也難掩疲憊的麵容。我向周姨介紹著陳棋,她卻說她早就見過陳棋了。我和陳棋皆不明所以,周姨便麵帶笑容,一麵招唿我們進去,一麵解釋著:“你爸之前替你找實習醫院,跟他母親一起吃過飯。在飯桌上我們見過。”。


    陳棋突然恍然大悟道:“哦!阿姨好,那會兒我們應該還不認識。抱歉啊,我腦子糊塗,沒記住。”。


    周阿姨笑聲朗朗,隨即又說道:“不礙事兒,現在認識也挺好的。都餓了吧,先洗洗手,坐會兒吧!還剩一個湯就好了。”。說完周姨便又轉身走進了廚房。


    我和陳棋來到洗漱間,陳棋一邊洗手一邊竊喜道:“你周姨人還挺好的嘛,長得也漂亮!”。


    我沒搭理他,洗了手便徑直走進廚房。周姨正在嚐試湯的味道,見我進來,又拿起勺子從鍋裏舀一小勺湯吹了幾口涼氣後遞到我嘴邊,溫柔地說著:“嚐嚐,不夠我再加點兒!”。


    我一如既往地湊過腦袋嚐下一口,還是三年前的味道。這三年周姨陪著父親東奔西跑,我們也很少見麵。等到周姨的湯煮好,我便在她的指導下,找到擱置碗筷的櫃子,從中取出三副碗筷,清洗一遍後,給三個空碗都添上一碗白米飯,才又走出廚房。廚房裏,我們三人各自坐一個方位,周姨不停地往我和陳棋碗裏夾菜。我一邊吃一邊詢問她接下來還需要做什麽。


    周姨聽了我的問話,手中的動作稍有停頓片刻,才又說道:“你父親那邊的親戚......你叔叔和小姑那邊,我不太好去說。你父親把請柬都寫好了,說是要等你迴來後親自去送。至於別的,今天已經沒多大的事了。”。


    我的三叔與小姑,雖然與我們相處一地,卻也從未聯係過。因為父親忙,沒有時間聯係,大家又各自為了自家生計奔走,所以漸漸地我們幾家人就都生疏了。這一次,父親再婚,除了我,別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地址所在;即便知道,也需要主人親自去請才能引起重視。


    吃完飯,周姨將三叔和小姑的請柬交給了我。好在陳棋有車,無端為我的出行省去了不少麻煩。以往都是父親拿著別人的請柬迴來,這一次,倒換做我拿著父親的結婚請柬做為主人去相邀別人,別樣的情緒在心裏生發,令我感到五味雜陳。


    在我的指引下,陳棋沿著鄉路行駛了近乎兩個小時,我們才終於到達三叔的家門口。三叔家在我們城市周邊一座小鎮中心,因為拆遷的原因,他們都在鎮上買了一套房子。敲開三叔家房門,開門的是三嬸兒。八年未見,三嬸兒一見我就認出了我。她一聲驚唿,倒令我屬實未想到:“呀!唐棣,都長這麽大了!快進來快進來!”。


    三嬸兒滿臉欣喜地拉著我的手,隨後又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陳棋,饒有所思道:“好多年沒見到,都長成大美女了!這是......”。


    我立即向三嬸兒解釋:“這是我朋友。三嬸,三叔呢?”。


    三嬸似懂非懂地瞥一眼陳棋,才又答道:“他在外地呢!最近有個工地招人,他帶著你哥一起過去了。明天還是後天應該就迴來了。”。


    聽聞於此,我才慢吞吞地從身後拿出一張請柬,遞到三嬸手中。可正當我要開口時,三嬸兒突然一手掩麵,大笑道:“你看,我就說嘛!咋可能隻是朋友!你們要結婚啦?”。


    我突然有些尷尬地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的,三嬸兒。不是我們,是我爸,這是我爸的請柬。正好三天以後,三叔也應該迴來了。到時候你們一起來吧!”。


    三嬸兒一臉震驚地立即打開請柬,再三確認上麵的名字是我父親以後,疑惑不解地看著我問道:“你爸重新找了一個啊?那你媽呢?你媽知道不?”。


    三嬸兒一向直腸子,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冒昧,我也並未想要隱瞞,隻道出實情。三嬸兒聽後,臉上的惋惜之情溢於言表,隨即才說:“不好意思,嬸兒說話不中聽。你別介意哈!放心吧!等他們迴來的時候我會跟你三叔講。你現在在哪兒讀書呢?”。


    和三嬸兒嘮了會兒家常,我們便以給姑姑送請柬為由先離開了。姑姑家正好在我們迴城的另一條路的半道兒上,所以我才選擇先給三叔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爺爺生前因不滿意姑父家境清寒,不願意將姑姑嫁予姑父;父女倆大吵一架之後,姑姑一怒之下拉著姑父便離家出走了。所以爺爺過世時,姑姑甚至未到靈堂前給他祭拜一次。我也是早年間,母親帶著我到姑姑家走過一次親,才記住了她家地址,畢竟這條路我念初中時經過了無數次。


    到達姑姑家時,姑姑家門緊閉,我敲了許久的門仍未見門內傳來任何動靜。無奈之下,我們隻好等在一旁。站在異木棉樹下,頭頂粉紅色的花瓣在涼風中一片一片地落下,站在花瓣雨下,我突然聽見耳旁傳來一聲“哢嚓”聲。我轉過頭看去,陳棋正拿著他的手機對著我。他見我發現他偷拍的事情,並未露出尷尬之色,而是偏一偏腦袋,露出笑容歎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方才把你拍的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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