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沒有辦公室和會議室,扶貧工作隊開會隻能在張進強的宿舍召開。張進強的宿舍共兩間,裏麵一間是臥室,外麵一間是會客室兼辦公室。牆麵是白色的,無任何畫或字等東西。靠正牆放著一排布沙發,帶兩個轉角。沙發前放一個茶幾,一張簡易辦公桌安放在沙發對麵的窗子前,辦公桌上左前角處放著一個開水瓶和茶葉盒。張進強把靠背椅調轉而坐,正對著大家,雷浩、李男、劉敏坐在沙發上,劉敏打開茶葉盒,用勺子給大家的保溫杯添上茶葉,又提著開水瓶給大家的保溫杯中加水,然後,放好開水瓶,拿起筆記本和筆準備開會。


    張進強表揚了扶貧隊員很快完成了從機關工作到扶貧工作的轉變,從坐辦公室到跋山涉水深入群眾、深入實際工作方式的轉變,特別是在走訪調研工作中體現出來的吃苦耐勞精神,得到基層幹部群眾的讚揚。他又總結了調研走訪工作取得的成績和存在的不足。成績是初步掌握了全鄉基本情況,特別貧困程度,製約全鄉經濟社會發展的問題及其解決問題的辦法;與基層幹部群眾打成一片,努力做到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係、利為民所謀,工作得到基層幹部群眾的認可。存在的不足,主要是走訪的麵還不夠寬,聽取各方的意見還不夠,查勘工作還不夠細,吃苦耐勞精神還要進一步加強。


    最後,張進強想聽取扶貧隊員們根據調研情況,對下一步開展幫扶工作的意見建議。一方麵是為了集思廣益,扶貧工作麵臨的困難很大,怎麽著手、怎麽切入,確實是一個難題,方式不一樣,效果也就不同。另一方麵是為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必定每一位扶貧隊員背後都是一個單位,有一些資源可以幫助扶貧工作。資源越多,扶貧工作越好做,必須調動扶貧工作隊員的積極性,通過他們撬動單位的資源,形成合力,共同做好扶貧工作。


    三分鍾過去了,大家都埋著頭,好像在思考,又像在躲避,沒有人發言。


    劉敏終於打破了沉默的會議氣氛,發表了自己對扶貧工作的意見。她認為大家這幾天,在張書記的帶領下,走訪村組和貧困戶,起草探黑,非常辛苦,對部分村組和困難群眾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理解,增進了對群眾的感情。她感動地說,我真沒想到這裏的貧困麵這樣廣、貧困程度這樣深,老百姓這樣苦。她認為當務之急是要讓生病的群眾得到治療,要讓這些家庭看到希望,不能讓家裏的頂梁柱倒下,這不隻是拯救患者的生命,也是拯救他們的孩子、妻子和家庭。


    說著說著,劉敏拿出紙巾擦拭眼角上的淚水,說話哽咽。她穩定了情緒後接著說,我的能力不強,資源幾乎沒有,但是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做好幫扶的服務工作。


    劉敏出生在省城天陽,父母都在天陽工作,從小學到高中都在天陽讀書,大學在北京上的,也沒有親戚在農村,對農村特別是貧困地區農村更是知之甚少。這幾天的走訪調研,讓她好像走進了一個陌生的世界,心靈受到了震撼,顛覆她對貧困的認知。她想幫助這些人,但受到知識和能力的限製,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她覺得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


    雷浩笑了笑,顯得老練得多,畢竟四十六七歲,由於不愛活動,顯得臃腫,走起路來有些吃力。雖然他生在天陽,幾十年的生活閱曆,還是見過一些世麵。他說這樣的情況在我們省貧困地區也不少,見多了也就不見怪了。我們作為一個扶貧工作隊,能力和資源也有限,想做的事情很多,真正能做的事情很少,我們在這裏隻幹時間有限,做好規定“動作”就行了,安安全全地度過這一年比什麽都重要。


    雷浩二十來歲就到省委辦公廳一個事業單位工作,由於工作能力不突出,他自視過高,大事做不了,小事不願做,加上工作中積極性、主動性不強,在科級幹部的位置停滯不前,總是怨天尤人,喜歡與人抬杠。他對自己的發言很滿意,對著李男微微地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碩大的肚子。


    李男仍然將左手放在口袋裏,背從沙發靠背離開向前傾了一下,端起茶杯,吹開茶葉,喝了一口水,接著雷浩的話說,老雷哥說得對,劉敏太書生氣,說她再工作些年就不會這麽激動了。他認為我們隻要把省裏給的三十萬元用完就算完成任務,沒必要動那麽多心思,費那麽多勁。這個地方條件實在太差,山高路險,每一次出去都非常危險,弄不好把自己的小命丟在這兒。這兒吃得差,口味還不符,住宿條件更差,他建議沒有必要長時間住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就迴天陽休息一下。


    李男40來歲,1.7米的個子,原來在工廠做車工工作,出工作事故左手被機床絞斷,康複後,通過關係調到省委辦公廳下屬單位工作,長期把左手插在衣袋裏,不願與人交流,總覺得別人笑話他的手,最怕別人比他強,說話尖酸刻薄,工作中喜歡給他人使絆子,單位上很多人都不願與他合作共事。


    老李剛才說我書生氣重,我不接受。我真沒想到還有這麽貧困的家庭,我沒想到還有人因看不起病等待死亡,我沒想到還有妻子因沒錢救不了丈夫,我沒想到小孩子會眼睜睜失去父親,我沒想到一個家庭在災難麵前那麽脆弱。那個小男孩躺在床上是等待死亡,他的爸爸媽媽因為實在拿不出錢給他治病,準備等他死亡後重新生一個孩子,這樣的抉擇雖然殘酷,卻是成本最低,也是無奈,天下父母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難道見到這些場麵動容就是書生氣重,人有惻隱之心,惻隱之心到哪裏去了?難道工作的時間越長,對受苦受難的人就會麻木、冷漠、無動於衷,就不是書生氣,我工作時間再長也不會變成那樣子。劉敏麵帶鐵色,表情激動。


    老李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說冷靜對待貧困,雷浩趕緊出來打圓場。


    扶貧工作已經成為黨政機關及事業單位例行性工作,每年都要派人下去扶貧,中央和省委都要求把扶貧工作作為培養鍛煉幹部的重要形式,各單位選派優秀幹部去扶貧鍛煉。有些單位是這麽做的,有些單位就是應付差事,把在單位上做不了事、不願做事的人派去扶貧,導致扶貧隊員的素質參差不齊。隻有扶貧隊長確實是選派的優秀處級幹部擔任,因為這關係到上級機關的形象,關係到政策的把握和執行,關係到工作紀律、經濟紀律、群眾紀律等,不能隨意。


    張進強聽完了大家的發言後,肯定了大家暢所欲言,從不同的角度表明了自己立場和對扶貧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他說我們的能力有大小,但是必須是有多大的力,就要使多大的勁,這是對共產黨員的基本要求。我們大家都多向本單位匯報這裏的工作情況,積極爭取單位出麵向有關部門協調資金、項目,支持扶貧工作。他說對待困難群眾態度,往往反映了我們的立場,對待困難群眾要有感情,不能冷漠。大家談到這兒的條件很差,困難很大,危險也確實存在,這是事實,不可不認。但是,我們迴過頭來想一下,如果這兒的條件很好,還需要我們來扶貧嗎?我們隻能在這兒幹下去,別無選擇。如果你們誰有困難和要求,請直接講出來,能解決的我會盡力解決;不能解決的,我向上級匯報,你們也可以直接向上級匯報。張進強最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是不當混世魔王,要給群眾辦實事,要對得起組織、對得起當地的幹部群眾,對得起工作,對得起良心。


    會後,張進強與雷浩和李男談話,希望他們積極參與扶貧工作,大家群策群力,共同把扶貧工作做好,不要辜負當地幹部群眾的期望。雖然扶貧工作隊吃住條件很差,但是,鄉黨委政府是盡了力的,在財政那麽困難的情況下,專門請來一個人給大家做飯,對桃花鄉來說非常不容易。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做,是對我們扶貧工作隊有期待,對我們大家抱有希望,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組織上派我們來扶貧,扶貧就是我們的工作職責,是我們應盡的義務,各單位都把好幹部送來扶貧,我們要對得起單位的信任,決不能敷衍組織,糊弄老百姓。我們必須千方百計解決貧困戶的困難,不能讓孩子失去父親,不能讓妻子失去丈夫,不能讓他們的家庭破碎,決不能讓他們自生自滅。


    張進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與他們談了很多,他們倆的迴應是敷衍的成分多。表情中透露出不服氣,意思是你能幹就自己幹吧,我們不會合作的。


    張進強1995年轉業到省委辦公廳工作,定級為副科級,到1998年已經晉升為副處長並主持全處工作,這次帶隊扶貧,迴去後很可能又要晉升。張進強這幾年晉升算很快,除了領導的關心和機遇,還有他自己的努力。張進強1995年轉業到省委辦公廳工作,應該是10月份到單位報到,由於當時單位缺人手,建議他早點上班,他二話不說過完年就去省委辦公廳上班。在軍隊養成的良好作風,讓他很快適應工作。他進辦公廳時文字功底並不強,他知道是自己的短板,如果這個短板補不齊,在辦公廳這種單位是很難進步。他白天上班,晚上抓緊學習,別人不願意寫的稿子,他主動要求承擔,領導改過的稿子,他要逐句逐字看一遍,從而提高自己的文字能力,因此進步較快。他工作非常勤奮,辦公室的衛生、打開水等活幾乎全包,上上下下對他的評價較高。


    對大多數人來講,並不知道這些細節,也不想知道,他們隻是覺得他為什麽他晉升快而自己晉升慢,反正就是不公平。


    而雷浩和李男在機關工作了20來年,還是科級幹部,心裏十不服氣。總覺得自己如果努力工作,就是給張進強添彩,給他增加晉升的籌碼,不會想到是給扶貧工作隊和自己增光,更不會考慮是給老百姓增福。他們暗暗想,我們跟著走,跟著看,就是不出力,看你到底有多能耐,讓你把牛吹出去,給老百姓解決不了問題,看他們怎麽說你。


    年初,省級機關開展2000年扶貧工作隊員培訓期間,就有人給張進強講,給你配的雷浩和李男兩隊員太差,是刺頭,工作中不但幫不了你,反而會給你添亂,你一定要注意這兩個人。當時,張進強沒太在意,因為他知道是組織上安排的,自己也更改變不了。


    張進強想到那晚在喬紅村吃完飯後,已經十點來鍾,考慮夜晚山路實在不好走,還有狼群出沒,非常危險,村裏已經安排了住宿,在農戶家裏,房間的下麵是牛圈和豬圈。大家都同意住下,就他們兩人堅決不住,要迴鄉政府,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嫌棄住的地方不衛生,條件太差。沒辦法,大家隻好點著火把走夜路,走了一段路後,雷浩說自己走不動了,鄉幹部輪流背他,狼群一直跟在後麵,一雙雙眼睛像幽藍的燈泡,讓人瘮得慌。是因為打著火把,加上人多,所以狼群一直跟在後麵不敢攻擊。迴到鄉政府時已經2點過,楊秘書因背他把腳扭傷,一個星期都下不了床。這件事讓張進強對他們倆的表現不滿意。


    張進強根據別人對雷浩和李男的評價,結合這段時間對他們的了解,他預感到這兩個人是指望不上了。心想,遇到這樣的隊員算自己運氣不好,認了。他感到壓力很大,他不知道是否能找來項目和資金解決困難貧困群眾的難處和製約全鄉經濟社會發展的突出問題,他最擔心的是扶貧一場,一切都是老樣子,他真不敢去想基層幹部群眾失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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