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懸賞,白嘉祥頓了片刻,自然地把話題轉到了錢上。他對懸賞的解釋讓陳珈對警隊內部又多了一些了解。


    他道:“老頭給的懸賞太高,無論是順義區刑警支隊,還是隊裏都把這件案子當成了首要目標。”


    “從法理上講,懸賞破案是警方向群眾收集線索,這筆錢應該出自警方。如果由案件當事人花錢,很可能會出現:當事人一方經濟條件好,能夠出大價錢懸賞,破案的幾率可能會高;而經濟狀況差的當事人,因為出不起懸賞費,破案率可能會低。”


    “可從實際操作來說,警方不會拒絕案件當事人主動提出懸賞。與此同此,案件偵破也會側重於有懸賞的。”


    陳珈點頭表示理解,職業操守幾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隻要不違背法律和道德,警察所做的不過是最簡單的選擇,還是那句話,警察也是人。


    老頭的懸賞承諾讓順義區刑警支隊惦記上了這個案子,可是無論怎麽找,老頭的妻子和車輛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查不出任何線索。無奈中,他們對老頭妻子的電話進行了嚴密的監控,希望能通過電話找出那麽一丁點兒破案的頭緒。


    功夫不負有心人,聖誕節前,這個被監控的手機開機了。順義區幹警通過信號塔很快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在典當行裏將正在交易手機的犯罪嫌疑人和他姘頭抓了個正著。


    經審訊,犯罪嫌疑人蔣某為了向他人證明手機還能使用開機試了一下。卻不想僅僅幾分鍾後,警察就如神兵天降般來到了他麵前,將他和姘頭一起抓獲。


    麵對警方的訊問,蔣某一言不發,始終保持沉默。警方隻得從蔣某的姘頭那兒下手,姘頭對蔣某的了解也不多,隻知他和幾個同伴一起做工程,時常失去聯係。每次工程結束後,蔣某就會帶姘頭出去瀟灑幾天。


    問及蔣某的性格,姘頭想了想道:蔣某自視甚高,虛榮心很強,每次工程後都抱怨分配不公平,大哥沒理由抽走工程款的百分之二十。


    警方根據這一點製定了對蔣某的訊問計劃。


    再次訊問時,幾個警察站在訊問室門口,用蔣某聽得見的聲音“小聲”討論著案情。大意就說,蔣某不是犯罪團夥核心,他知道的事情並不多,與其把精力浪費在他身上,不如根據其他人的交代盡快實施抓捕,搞清楚每次工程實施的時間和地點等。


    蔣某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警方抓住,當意識到警方還抓了其他同夥時,為了證明自己是團夥核心成員,套用他的原話:“為了嚇警察一跳”,他毫不保留的交待所有犯罪事實。


    蔣某兩年前加入了以譚勇為首的特大殺人劫車團夥,該團夥一共有五名成員。


    主犯,譚勇,四十二歲,綽號:政委。原東山區派出所幹警,曾在部隊服役三年,精通射擊。


    得力助手,吳某,與譚某是戰友,綽號:司令。有案底,在北方詐騙一百萬後特地跑來雲州投奔譚某。


    趙某,吳某好友,同是北方人。心狠手辣,體格強健。


    譚某某,譚勇親戚,依附譚勇而活,對譚勇言聽計從。


    蔣某剛入夥時,譚勇跟他上了一節政治課,宣傳了這個團夥“劫富濟貧,濃縮人生”的精神。蔣某入夥前隻是一個偷車賊,因技術精湛被譚勇看上。見昔日抓自己的幹警變成了犯罪團夥首腦,蔣某腦子一熱答應入夥。


    當天,吳某和趙某就帶著蔣某出去找樂子。三人去紅燈區找了一個小姐,借口吃宵夜將她騙上車。麵包車中,吳某用早已準備好的手銬銬住小姐,供蔣某和趙某淫~樂。


    事畢,吳某拿出一支七七~式手槍問蔣某,他是選擇掐死小姐呢,還是想用槍解決?


    蔣某沒有殺過人,更不懂如何開槍,但他知道這是入夥前的考驗。如果他不殺了這個小姐,吳某和趙某就會殺了他。猶豫幾秒後,他選擇掐死了這個小姐。


    此後兩年,該團夥作案25起,殺人5起,劫車9起,殺死21人,殺傷一人。


    一連串數字從白嘉祥嘴裏吐出,精確而缺乏情感。


    陳珈聽案子的同時已將杯子裏的啤酒喝完,白嘉祥再給她倒酒時,她沒有拒絕。124大案的兇殘和精彩已經蓋過了啤酒稍顯苦澀的口感。


    “然後呢,壞人都抓到了嗎?”


    白嘉祥笑了,發自肺腑的笑容。“壞人抓到了嗎?”真是孩子問問題的方式。


    陳珈不知道他為何會笑,隻是單純的認為他笑起來很好看。套用詩意一點兒的說法,他的笑容要比天邊的月色還溫柔。受到陳珈的影響,白嘉祥改變了書麵化的敘述方式,用講故事的態度繼續說著124案件。


    “譚勇和吳某都有槍,這讓刑警在抓捕時煞費苦心。據供述,譚勇在城東有一個生豬養殖場,吳某在城北有一間修理廠。警察兵分兩路,一路去城東,一路去城北。”


    “我帶隊去往城東,當時的大隊長去了城北。為了迷惑譚勇,我們並沒有開警車,而是讓隊裏兩個新人化妝成豬販子先去譚勇的養殖場摸一摸情況。”


    “譚勇很會選地方,養殖場就在路邊,周圍全是開闊的田地,根本沒有辦法藏人。為了保證新人的安全,我和另一個幹警藏身車底一起混入了養殖場。”


    “譚勇不在,隻有其親戚譚某某和附近的幾個年輕人正在打麻將。我們出手控製住譚某某後,從他口中得知譚勇正待在家中,留下一隊人處理現場,我和其他人趕往了譚勇家中。”


    說到這裏,白嘉祥微微皺起眉,“譚勇主動開門讓我們進去,他說家裏有妻子和孩子,家人不知道他的罪行,他不想我們驚嚇到他的家人。還說自己幹過警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知道抵抗沒有任何意義。”


    “那日我們在譚勇家裏繳獲了一支七七~式手槍,還有兩個手雷。所有抓捕譚勇的幹警都心有餘悸,若他沒有選擇投降而是負隅頑抗,手雷一響,我們都會成為他的陪葬品。”


    “留在養殖場的同事很快就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們需要增援。問他們發生了什麽情況,他們迴答的很模糊,隻讓我過去看看。我到時,養殖場門口的幾條狗全被擊斃,暗紅色的狗血流了一地。留守的負責人欲言又止,直接讓我們去後麵的庫房……”


    “庫房門口,兩個幹警正扶牆嘔吐,庫房裏隻剩陳曉涵在工作。見我要鞋套,他惡狠狠地說,不用穿了,來過這兒的人都該判死刑。我選擇相信陳曉涵,早在來之前,我就對這兒就有一定的猜想。”


    “所謂的庫房,看起來更像廚房,簡易搭建的水泥台上架著兩口大鍋。從鍋內殘留的物質看,一口鍋用於煮,一口鍋用於炸。鍋旁放著兩個90公分高的汽油桶,其中一個已經被打開了,桶裏裝滿了黃色的混合油脂。”


    “屋子最深處還放著三台冰櫃,不出意外,冰櫃裏全是受害人的殘肢斷臂……”


    陳珈問:“你一早就猜到了冰櫃裏會有什麽?”


    “連續作案那麽多年,被害者從來沒有被找到過。犯罪分子投資開設生豬養殖場和汽車修理廠,換你來偵辦這個案子,你會怎麽想?”接著他苦笑一聲,“多數人真不會這樣聯想,要不也不會打電話讓我帶人過去支援。就他們幾個人,確實不敢待著那屠宰場一樣的地方。”


    陳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燒烤,突然沒有了胃口。


    若是一個月以前,她會把白嘉祥的話當成一個故事,毫不猶豫的吃完桌上的燒烤。現在不同了,她親眼見過月牙湖被燒得隻剩骨頭的導遊聶某。聽過楊老倌如何處理屍體,那句“蘿卜絲加五香粉是為了中和肉的酸味”,讓她在很長時間內不想吃蘿卜絲。


    學曆史的緣故,她對這種缺乏人性的案子接受度比較高。狗吃人,豬吃人,甚至人吃人,曆史上屢見不鮮。白嘉祥不用說得太明,她可以想象那兩口鍋的用途,還有那兩桶油的出處。


    白嘉祥仰頭喝光了啤酒,“你的接受能力還不錯。”


    陳珈說,“陳曉涵在楊老倌家裏取證時,特地囑咐我們要將酸鮓肉和骨頭鮓算上。見我特別好奇,他解釋124案件的影響太壞了,搞得他看見肉類就想取證。”


    提起楊莉莉案件,白嘉祥歎了口氣,“這次雙屍案現場,鍾法醫是過來幫忙的,他已經申請提前退休了。”


    “退休,為什麽?就因為酸鮓肉的事情?不至於吧!”


    “124案件,那天扶牆嘔吐的兩個幹警,一個被調去做文職,另一個辭職了。”


    “庫房油桶就是辭職的那人最先打開,他伸手沾了一點兒桶裏的油脂,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想知道桶裏究竟是什麽油。另一個同事打開冰櫃就被嚇倒在地……總之他們接受不了親眼看見的事實。”


    “刑警時間幹長了,每日都會懷疑人性。如果意誌不夠堅定,很容易被案子壓垮內心的信仰。鍾法醫參與過124案件,不久前楊莉莉的案子或許是壓垮他內心信仰的最後一根稻草。聽說他戒肉了,還聽說他退休就去廟裏做居士。”


    人性,陳珈不喜歡這個話題,特殊的成長經曆和獨特的記憶方式讓她很小就了解了人性。這麽多年了,她不喜與人交流,便是因為人心難測。在她生命中,除了親眷之外,其他人的死活對她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王強是個例外,這人因她而死,她對王強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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