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好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倒在他懷裏,沒有了生機。


    那一刻,他也不知心裏是甚麽感受。


    世人常說,袁郎君翩翩佳公子,琴棋書畫乃至禮樂射禦書無一不通,這樣有才情者,必然也是善於體恤人心的多情人。


    可隻有熟悉他的人才曉得,所謂多情是對他最大的誤會。


    他這一生有太多驚濤駭浪要去渡,情之一字,不過滄海扁舟,渺小得不值一提,哪裏能分得出半點心神去體會。


    如今,他已然沒有功夫去分辨是否有一葉扁舟泅渡心海,他隻知道,這個姑娘絕不能死在他麵前。


    「我幼時也曾在這片林子裏迷路過,幸得一位老僧人搭救。」袁兆平靜道,「茂林深處有一條通向峰頂的路,隻要尋到它,我們便能活。」


    他隻是停頓了片刻,便又啟程。


    清懿目光低垂,視線凝在他的衣角,有殷紅的血一滴一滴掉進土壤中,而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沒有拖緩腳步半分。


    好像隻要再快一點,就能阻止她漸漸流逝的生命力。


    「放我下來。」清懿聲音沙啞,「你一個人去尋那條路,或許還能找到人來救我。可你若帶著我,那我們都活不了。」


    袁兆不發一言,平日裏總是掛著幾分淺笑的臉,此刻卻麵無表情。


    「我有一個妹妹,名喚清殊,想必殿下也記得。」清懿狠狠咽下喉頭的血,緩緩道,「倘若我走不出亭離山,勞煩殿下再幫我最後一個忙。」


    從她的視角望去,袁兆的下頜線繃得很緊,眼底難得顯露幾分暗沉,「既然是放心不下的人,便自己活著去照看。」


    清懿:「我何嚐不想……」


    袁兆問:「你說甚麽?」


    她聲音太小,好像自言自語。


    「我說……」清懿道,「請殿下幫我把妹妹送迴潯陽,送到我外祖家。她從小沒有離開過我,想必開頭會有不習慣,你隻哄著她,說我失蹤,別說我死了,好歹讓她有個念想。」


    「椒椒很聰明,也很堅強。等她長大一些,她若執意找我,再告訴她真相。」


    「我手裏的東西,想必殿下也知道,你若要便拿去,我知道以你之才,必能善用。隻是有一樣……」清懿頓了頓,「請善待我家裏所有的女孩兒們,她們這一輩子,從來都是低頭活命……我原想讓她們,好好活一迴……所幸她們如今起了好頭,後麵還望殿下看顧一些,若有造化,也是她們的福氣。」


    袁兆聲音裏壓抑著情緒,好像平靜的湖麵底下強行掩蓋驚濤駭浪,他咬緊牙關道:「不是從不信我嗎?」


    「國公府我勸你不要嫁給程奕,馬車墜落時我向你伸手,你都不願信我。這迴為何信我?」


    「為何信你……」清懿實在太累了,她的手緩緩垂落,靠在他肩頭輕輕喘氣,「我有時覺得不了解你……有時又覺得,沒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會幫我的。」清懿輕笑一聲,悄悄擦去嘴角的血,喃喃道,「前世欠我的,今生幫我這一次,抵消罷……若有來世,也再不必見了。」


    她說著讓人似懂非懂,雲裏霧裏的話,可現在的袁兆沒有半點心情去琢磨謎底,內心的巨浪已經快要翻湧而出,又被他強行壓下。


    「閉眼休息,不要再說話了。」他一字一句道,「曲清懿,這迴你也不可以信我,你隻能信你自己。」


    加注在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身上的信任,原該是值得高興的,可在此刻卻顯得這樣沉重。


    密林四處都是高聳入雲的大樹,叫人辨不清方向,從昨天到今天,每一個方向他都走過,可無論怎麽走,最終都會迴到原地,他們休憩的山洞口。


    這件事情太過詭譎,意誌薄弱的人遭遇這樣的事恐怕早就兩股戰戰。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印又出現在前方,不遠處隱隱能瞧見熟悉的黑熊洞。


    袁兆眉心微蹙,目光帶著思索。


    他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無論何種情形,總有解決之道。


    五歲那年,他跟著皇帝外祖來亭離山打獵,也曾在這片茂林裏迷失方向。他從小博聞強記,可偏偏那段走出來的路卻怎麽也記不得,甚至連那個老僧人的相貌也模糊不清。


    據旁人說,外祖派了羽林軍找了一天一夜,最後在一個小山洞裏找到熟睡的他。至於那個僧人,沒有人瞧見過。他們都說是小殿下做的夢。


    隻有他自己知道,絕對不是夢。


    雖然記憶好像被水洗過一般模糊,可有一個畫麵卻鐫刻在腦海——蜿蜒而上的石階長得看不到盡頭,階邊樹木叢生,將這條小徑掩映其中,他的視線慢慢往上,有高塔仿佛穿過層雲,直抵天穹。


    後來,他讀到古人的詩,可堪比擬所謂夢中之景——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如若夢中的「白玉京」確切存在,那便是眼下唯一的指望。


    感覺到背上的人唿吸漸弱,袁兆眉心一擰,將她輕托著抱下來。


    「張嘴,喝點水。」


    山洞口還有早上接的水,袁兆用外袍將她裹著,餵她喝了半捧樹葉的量。


    清懿微微發抖,控製不住地冷戰——她傷及肺腑,吐了太多血,眼下是失血之症,畏寒怕冷。


    袁兆的肩頭鮮紅一片,一貫愛潔的郎君此刻卻恍若未覺,眼底隻倒映她慘白的臉,「你的肋骨刺進了髒器,吐血是止不住的,頂多撐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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