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承認,自己在過去的幾個月中成了豹紋控。癡迷一切與豹紋相關的東西:女性豹紋內衣、豹紋泳褲、豹紋裙子、豹紋靴子、豹紋披肩、豹紋帽子……對所有穿豹紋的姑娘都有莫名的好感,甚至對穿豹紋的男人……也有好感。


    可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所以二狗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究竟為什麽變成了個豹紋控。盡管成為豹紋控並不是一件特別丟人的事兒,但是對於二狗這樣誌趣高尚而且誌存高遠的人來說,的確值得認真思考。


    直到昨夜醉酒後,二狗才真的想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源於幾個月前一個普通的晚春的中午,二狗在家鄉的遊泳池裏遇見的那一個人,偶遇的。


    二狗還記得那天,天氣暖暖的。


    這個暖暖的午後,二狗偶遇的這個人叫黃總,他是我市兩家大型桑拿洗浴中心的老板,色情業的超級巨子。


    黃總當年有很多名字:黃中華、黃鼠狼、黃老邪、黃老破鞋……這些名字,對他來說,都是雲煙,絕對的過眼雲煙。因為,他是個通達的人,他不活在過去,不活在未來,隻活在當下。在當下,他就是黃總,腰纏萬貫且溫文爾雅的黃總。


    黃老破鞋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人提起了。


    那天二狗看見黃老破鞋時,黃老破鞋似乎剛剛遊完了一萬米,濕漉漉地爬上了泳池的岸邊,水裏的浮力使他似乎一時很難適應地球正常的重力,所以他還在泳池邊趴了一小會兒。


    他站起身,正午的陽光透過泳池的玻璃窗照在他那濕漉漉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亮晶晶的。當然,他身上最閃亮的絕不是身上的水珠,而是他那緊緊裹在身上的三角豹紋泳褲。這條泳褲雖然並不怎麽反光而且屬於暗色,但是卻閃亮得一塌糊塗,閃亮得刺瞎了泳池裏幾乎所有人的眼。相信所有人看到這個人身著豹紋泳褲的樣子,都有想把自己的眼睛摳下來的衝動,都在幻想為什麽剛才自己的眼睛沒有暫時性失明。二狗的眼睛有點兒賤,看了第一眼後,實在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但正是這第二眼,才認出了此人正是黃老破鞋。


    毫無疑問,黃老破鞋就是這泳池內的焦點,焦點中的焦點。在眾人的矚目中,黃老破鞋矜持地微笑著走到了白色躺椅旁邊,又悠然地躺下,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口,眯上了眼睛。他根本無視這些凡夫俗子們那庸碌的注視。曾經,他是全市最著名的裝逼犯,但是到了今天,他可能已經不僅僅是裝逼了,可能還有點兒牛逼。盡管“有點兒牛逼”這幾個字似乎有些語法錯誤,但是二狗必須要堅持這麽說,因為他似乎還沒達到“很牛逼”或者“非常牛逼”的境界。但他有點兒牛逼卻是無須質疑的。


    因為隻有牛逼的人,才會隻重視自我的感受,漠視一切和他相關或不相關的人的看法。裝逼的人,都特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他不但已經從裝逼邁向了有點兒牛逼,而且,似乎他的長相也不似當年那樣猥瑣了。曾有人說過:人在25歲時的長相取決於父母,而人在50歲時的長相取決於自身的修養。這句話似乎在黃老破鞋身上得到了驗證,因為,如今的他,盡管長得還是不怎麽樣,但確實比當年看起來順眼得多,他身上已經絲毫沒有了江湖氣,而且,還多了幾分書生氣。可能這一切,都來自於他經常吟誦的中國古典式律詩。詩歌肯定是能陶冶人的情操,即使是刻有黃老破鞋商標的爛詩。


    二狗確認了眼前這人的確就是黃老破鞋之後,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打了個招唿,畢竟二狗跟他並不是很熟。先別說黃老破鞋已經混跡江湖小三十年,就說他那桑拿中心,每天就接待恩客無數。要是他想不起來二狗是誰,那可真就尷尬了。


    “黃叔,最近還好嗎?”


    “嗯,還好,還好,你是?”躺在白色躺椅上的黃老破鞋欠了欠身,認真地辨認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很眼熟的人。


    “我是那個孔……”


    “啊!二狗!孔二狗對不?!”黃老破鞋還是一驚一乍的。


    “是我,是我,黃叔,你看你記性真好!”


    黃老破鞋微微笑了笑:“我怎麽會不記得你呢,你是二龍的哥們兒,趙紅兵家的鄰居,對不?”


    “對,對,咱們還一起吃過兩次燒烤呢。”


    “我當然記得,對了,這些年,你去了哪兒?有幾年沒見到你了。”


    “我不是後來去了南方工作嘛,一直挺忙的。”


    “去南方好啊!南方我有很多好朋友、小兄弟。那個老剛知道嗎?他也去南方工作了。”


    “啊?他也去南方工作了?”二狗認識老剛。此人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真不知道在南方能做什麽工作。


    “是啊,他一年賺40多萬呢,去年不是迴來了嘛,一下就買了兩套房子!”


    “40多萬?!”二狗驚了。


    “是啊!前幾天他又去南方了,這次一下帶過去了七個小妹!全是我給他找的!”


    “哦,哦……”二狗可算是明白老剛在南方是幹什麽的了。


    “你也在東莞嗎?”


    “不,不,不,我在上海。”


    “在東莞多好啊!老剛說了,他帶的小妹全在ktv當公主,夜總會一頓酒下來,經常就得個萬兒八千的,要是帶出台,那錢就更多了。你在上海,嗯,上海行情怎麽樣?”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一年大概賺多少?”


    “我?這個……我收入也還可以了。”


    “怎麽著?實在不行,我也給你介紹幾個小妹過去!”


    “謝謝了,我在上海不是幹這個的。”二狗欲哭無淚。黃老破鞋還真以為二狗也在當雞頭。


    “哦,對,對,你後來上了大學。哎呀,其實幹什麽不都是為了賺錢嘛。隻要能賺錢,幹啥不是幹啊。”


    “是啊,是啊。”二狗隻能敷衍。


    “反正,你到時候要是需要,跟我打個招唿就行。我跟紅兵那是沒說的,跟二龍那小兄弟也挺好,前幾天我們還一起喝酒了呢。”


    “謝謝黃叔了,我的確是不需要。”


    “哈哈哈哈,需要就直說!”黃老破鞋用力摁滅了煙頭,爽朗地大笑起來。


    “真不需要。”二狗頭上的汗要流下來了,賊眉鼠眼地四處張望,真怕身邊真冒出個熟人聽見剛才的對話。


    “反正了,別客氣。”


    “好的,不客氣,不客氣。”


    “你一會兒去哪兒?”


    “我?沒想好呢。”


    “要麽,一會兒咱們去喝喝茶?叫上二龍。”


    “好啊!我正想和你好好聊聊呢。”


    “嗯?你看你,剛才問你要不要小妹,你說不要,現在你又說要!”黃老破鞋扯著嗓門喊。


    二狗快急哭了,趕緊拉了拉他胳膊:“黃叔,真不是這事兒,咱出去說,咱出去說。”


    “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出去說,出去說。”


    “好吧!那你換完衣服在外麵等我,外麵那q7就是我的,尾號3個8。”


    黃老破鞋果然十分精致,換衣服的速度比正常男人慢三四倍。二狗換好衣服以後足足15分鍾,黃老破鞋才施施然從洗浴中心門口走出來。


    午後的陽光下,穿戴齊整的黃老破鞋那一身裝束依然十分閃亮,盡管不如豹紋泳褲般抓人眼球,但仍不失為泳池外幾十個人中的最佳著裝。


    這是一個運動版的黃老破鞋,盡管腳下踏著的一雙匡威的白色運動鞋略顯普通,但是衣著實在是不凡:一條嫩綠嫩綠的kappa運動褲再加上一條粉紅粉紅的kappa運動上衣!那粉紅的運動上衣裏麵,赫然是一件比黃馬褂還黃的kappa運動t恤!都說紅配綠是絕配,可又有誰見過紅黃綠三者搭配的?黃老破鞋似乎是明白交通信號燈的原理:紅、黃、綠三個顏色是最容易辨別的顏色,最顯眼。就黃老破鞋這身行頭,走在大街上肯定安全!


    上了黃老破鞋的奧迪q7,二狗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跟黃老破鞋聊了幾句。


    “對了,黃叔,你現在一身kappa,kappa給了你多少代言費啊?”


    黃老破鞋淡淡地笑了:“找我代言,他們付得起錢嗎?”


    “這……”二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茬兒了。


    “我穿kappa,主要是姑娘們喜歡。我穿這身走在街上,挺多小姑娘都看。”


    話說著,茶樓到了,黃老破鞋下了車,帶著二狗走向了茶樓。看著黃老破鞋那一如既往的一步三晃的背影,再想想他剛才那句“挺多小姑娘都看”,二狗忽然想起了倉央嘉措的一首詩,盡管倉央嘉措最擅長寫的並不是黃老破鞋最喜歡的律詩,但是這首詩略加改編放在黃老破鞋身上無疑非常合適。


    這首詩的原文很優美,是這樣寫的:“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放在黃老破鞋身上,這首詩應該這樣改:“迴到洗浴中心,我是全市的妓女之王。穿著kappa走在大街上,我是這個城市最美的情郎。”


    最美的情郎,這五個字,放在黃老破鞋身上盡管有些不合適,但是在黃老破鞋本人心中,肯定是十分認可這五個字。


    進了茶樓,找了個單間坐下。黃老破鞋發話了:“二狗,你到底要和我聊什麽啊?神神秘秘的。這裏沒人,說吧!”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最近在寫一些東西,想跟你聊聊當年的一些江湖往事,很多年前的事兒。”


    “寫東西?寫詩嗎?”


    “不是,寫詩我不擅長,那是你擅長寫的東西。我隻是想寫小說。現在我認識的這些人,就數你的資格最老,而且到今天也混得最好。你看,我不來請教你請教誰啊?”


    二狗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還算沒白混,起碼懂得了昧著良心誇人。


    “嗯?!也是,當年的那群老哥們兒,混到了今天,不剩下幾個了,剩下的這幾個……哎……對了,你也可以問紅兵啊,他比我混得好。”


    “不是,我想問問更久遠的事兒,大概發生在1982年前後。那時候,他好像才剛入伍。”


    “1982年,太久了。你得容我好好想想。”黃老破鞋似乎陷入了沉思。


    看著沉思中的黃老破鞋,二狗沒敢打擾,怕一打擾,黃老破鞋的思緒就穿越到了1992年或1986年。


    沉默了半晌的黃老破鞋終於發話了:“你為什麽要寫那個年代的事兒?”


    “記錄一個時代,記錄一批人,記錄這些人的愛和仇。”


    “那……你找我來聊,是想把我當成主角來寫嗎?”


    “這個……”二狗不願意騙人。


    黃老破鞋似乎也看出了二狗的難處,淡淡一笑:“說實話,那年,牛逼的人物實在太多。就好像三國一樣,多少牛逼的人啊。我,頂多就是個配角,也就是個趙雲……”


    “……”二狗本來想狠狠心再昧著良心說一句:其實你比趙雲要帥一些。但是實在是狠不下這心來,看來二狗還是良心未泯。


    黃老破鞋繼續說:“我成為主角,那已經是近些年的事兒了。如果你寫一些近年的事兒,那倒是可以把我當成主角。”


    二狗明白了,原來黃老破鞋是在為自己的下一句打伏筆。二狗趕緊繼續追問:“那時連你都隻能是配角,主角又是誰呢?我以前也聽過一些故事,比如東霸天、西霸天、劉海柱、張浩然……”


    “東霸天是哪年死的?”


    “就是那年,我就是想聽你講講東霸天死以後的故事。東霸天死了以後,是不是江湖中就是西霸天獨霸天下了?”


    黃老破鞋又沉吟了一下:“我李老哥當然是厲害了。嗯,劉海柱當年也行吧。”


    “那就講講李老哥當年怎麽一統江湖的,畢竟最厲害的東霸天已經死了。”


    “東霸天死了,嗯,那一年李老哥的確是崛起了,不過,我覺得最精彩的故事,不是發生在李老哥身上的。”


    “那是誰?”


    黃老破鞋沉寂了半天,說出了三個字:“馮二子。”


    “馮二子不就是在電視上朗誦詩歌的那個嗎?”


    “對,就是他。”


    “嗯。他完全就是個落魄文人嘛,聽說他和他哥完全不一樣,懦弱得很。”


    “為什麽懦弱的人就沒有精彩的故事?”


    黃老破鞋這一問,倒是把二狗問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以前這些事兒你都是聽誰說的?”


    “劉海柱啊。也有些是聽其他人說的,不過聽柱子哥說的居多。”


    “劉海柱,我們當年也交過手……不過,這個就不提了。劉海柱肯定不願意提馮二子。畢竟,他們是情敵麽。我倒是願意講講馮二子,畢竟他也寫詩麽,雖然寫得不太好。而且,挺多人說我倆長得挺像。”


    “嗯……”二狗對黃老破鞋最後那句話實在沒法相信。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馮家這哥兒倆是一等一的帥哥。


    “想聽馮二子的故事,還是得聽我來說。”


    說完,黃老破鞋用力地吸了口煙,目光望向了遠方。時光順著黃老破鞋那深邃的眼神,穿越到了1982年的初夏……


    那個鬱鬱蔥蔥生機勃勃的初夏,那個滿大街的人都穿著黑、白、灰三色衣服的初夏,那個金戈鐵馬的初夏……


    這一年,西郊的流氓頭子李燦然已經有了個嶄新且響亮的名字:李老棍子。


    這個故事,就從馮二子講起。


    在接下去的幾個月中,以馮二子為首組成的這個黑幫,是一個幾乎全部由詩人所組成的黑幫,這個黑幫,不為利益,不為名頭,隻為親情和友情。所以,堪稱是史上最幹淨的黑幫。


    當然,從這個史上最幹淨的黑幫寫起,並非是二狗非要向號稱“史上最幹淨愛情”的《山楂樹之戀》的電影致敬或者要從其身上借點兒光,而是二狗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當今社會能在看完“史上最幹淨愛情”《山楂樹之戀》的電影後能夠以實際行動實現這“史上最幹淨愛情”的恐怕也隻有釋永信、釋道心等寥寥幾人。但!它的票房卻輕鬆在幾天之內上億,足可見其受眾群體之廣。


    既然有了這麽個成功的先例,那麽二狗在引子上使用“史上最幹淨的黑幫”這個名字以後,這本書必然會大賣。二狗的想法雖然有點兒雞賊,但是效果估摸著應該還可以。


    廢話不多說,正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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