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柱自從迴來,隻是通過姐姐跟家人道了聲平安,然後再也沒迴家住過,他不敢迴家,所以一直住在郝土匪家裏。


    周萌還劉海柱筆記本的第二天,郝土匪一早上就出去辦事兒,等下午迴來的時候差點兒沒暈倒在自己家的院裏。


    咋了?劉海柱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整套修自行車的工具,把郝土匪家裏那輛嶄新的二八大鏈盒自行車給拆了個稀巴爛,現在正拚命組裝呢!不僅腳蹬子之類的零件被劉海柱拆卸了下來,而且就連軸承裏的鋼珠子都被劉海柱弄了一地。


    和郝土匪一樣差點沒暈倒的是那隻大黃狗,它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惘、恐懼,它徹底明白了:這小子是個變態!他把自己勒上去放下來這事兒太正常了!好端端的一個自行車都能被他拆得稀巴爛然後再重新拚裝,他啥事兒幹不出來?


    如果說這大黃狗在此之前還對自己苟延殘喘的人生多少報點兒僥幸的話,那麽現在這點兒僅存的僥幸也沒了。它知道自己遇上了個變態殺手了,它無奈,它恐慌。現在它連報仇的勇氣都沒了。


    “柱子,你在幹啥!!!”郝土匪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


    “怎麽了?我練練活兒!”


    “啥活兒?!”


    “你沒長眼睛啊!修自行車的活兒!”


    “你……你拿我車子練?”


    “我倒是想拿我自己的車子練,那我總得有吧?!”


    “我這自行車是新的!!沒壞!!”


    “你這麽激動幹嗎,我知道你自行車沒壞啊!我一會兒再給你裝上!”


    “你能裝得上嗎?”


    “嗬嗬,這小破自行車算什麽?我以前在部隊裏修汽車。”


    “汽車跟自行車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了,汽車比這自行車複雜多了。”


    “我是說結構一樣嗎?”


    “不一樣,自行車簡單。”


    郝土匪摔門進房間了,等到快吃飯的時候才出來。


    “柱子,你吃不吃飯?!”


    “不吃,你看,這自行車裝好了吧?!”


    劉海柱很輕鬆地拍了拍手,站了起來騎上自行車轉了一圈:“你聽聽,現在你這車沒以前那麽大動靜了是不?車閘也更好使了,現在刹閘更好用了,也沒動靜了。”


    郝土匪也騎上自行車轉悠了一圈:“哎呀,柱子,還行啊!”


    劉海柱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我也隻會幹這個了。”


    郝土匪說:“進來吃飯!不吃飯就涼了!”


    劉海柱說:“我再重新拆卸一遍,熟能生巧。”


    “啥?!你要是再敢拆我自行車,我就把你拆了!”


    “嗬嗬,能拆得動你就拆。”


    郝土匪沒再言語,他看出來了,劉海柱現在心情不錯,是這幾天來心情最好的一天。難得劉海柱心情這麽好,還是別打擾他的好心情了。


    “你拆了卸,卸了拆是想幹啥?是不是閑的?要是太閑你去撓牆根去啊!”


    “我想開個自行車維修點。”


    “讓個人開嗎?我咋沒看見街上有修自行車的?”


    “讓開,今天我騎你自行車上街時看見了一個,估計也是剛開。我也準備學他,在他旁邊也開一家。”


    “嗬嗬,那能賺錢嗎?”


    “不知道,總歸是有個營生唄。”


    “營生?嗬嗬,你還吃不吃飯啊!”郝土匪也為劉海柱高興。


    “我先不吃了,郝土匪你把你家門燈打開,我再拆修一次。”


    “拆修?我車子沒毛病!你修啥你修。”


    “嗬嗬,拆卸,拆卸。”


    郝土匪罵了一句,把門燈打開了。


    大黃狗這迴眼睛綠了。為啥眼睛綠了?嚇破膽了唄!它一琢磨:不對啊,這小子還有這麽多花樣?他將來是不是要用這法來折磨我?我身世已經夠淒涼的了,他要是把我腿打斷了接上,接上以後再打斷,斷了再接……大黃狗根本不敢再想了,還是直接咬舌自盡算了。


    劉海柱沒太注意到大黃狗的表情,專心致誌地修著自己的自行車。劉海柱的經營理念遠沒張浩然先進,他遠沒張浩然懂得經營,他隻知道別人做什麽然後自己也跟著做,甚至他連選址都不會,他看見了郝土匪家旁邊那個中學門口開了一個,他也準備在那兒開。他連同業競爭都沒想過,就想給那個修車的搭個伴。就這樣,劉海柱成為了全市第二家個體修車攤的老板。


    劉海柱跟張浩然比做生意的天分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但是劉海柱老實本分的經營,一分一毛地賺錢,誠信和踏實遠遠超過張浩然。


    修車的工具是劉海柱用二東子借給他的錢買的,他知道他要是把這錢還給二東子,二東子肯定很難過。因為他聽到“這錢髒”這三個字時,滿臉都燒得慌,心裏也堵得慌。所以他幹脆用二東子的錢買了修車工具,賺幹淨的錢去還。


    用髒手,賺幹淨的錢。賺幹淨的錢,心裏踏實。佛法有頓悟和漸悟之分,劉海柱這就是頓悟了。他明白了為什麽周萌會離他還去,他也意識到了以前自己沒心沒肺的胡混隻能讓人鄙夷。


    沒過幾天,劉海柱的修車攤真的開了起來,他這修車攤,離他“立棍”的地方不到300米。這街上的人都認識他,指指點點。


    “你看,這不是二月二那天在這裏打架那小子嗎?你別看他打架厲害,這不還是得出來討生活?”有人議論。


    劉海柱不以為意,自從他聽到了二東子哥哥的事兒和周萌的話以後,他徹底明白了:靠手藝賺錢,沒啥丟人的,也隻有這樣才能贏得人的尊重。自己是在幹活兒,不是在討飯。


    但是當時的社會上的人不這麽看,大家都認為國家幹部和工人才是正經八百的“工作”,其他的“工作”都不算是“工作”,尤其是在街上修自行車這樣的活兒,更容易被人瞧不起。


    有時候有些認識的小混子來修自行車,還打趣他:“柱子哥這麽大的一個好漢,咋現在還幹上這個了呢?”


    “這是好漢才能幹的活兒,懂不?不懂愛哪兒涼快哪兒涼快去。”劉海柱這樣迴答時心情很暢快,他現在是真的想明白了。


    “柱子哥,那你說哪條好漢幹過這事兒?”


    “你修不修自行車啊!不修就邊兒上去,再磨嘰我把你車子給你砸了!”劉海柱作勢揚揚扳子。


    “哈哈哈哈,柱子哥,你可別介!我家就這一台自行車,你砸了我騎啥!柱子哥你幹啥都是條好漢!淘大糞你也是條好漢。”


    “嗯,我現在不想砸你自行車了。”


    “哈哈,是吧!”


    “嗯,我現在想砸你了!”


    “哈哈哈。”


    劉海柱從修自行車這至極簡單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了樂趣,遇上熟人就扯幾句,遇上生人就專心致誌地修車。開始的時候人們都有點怕劉海柱,不敢來他這兒修車,因為都親眼目睹過他的癲狂狀態,都怕這武瘋子啥時候一衝動把自己打了咋辦?


    劉海柱起得比臨近他的修車攤攤主早倆小時,迴去比這同行晚一個小時,每天都是天不亮了就出來,等天完全黑了再迴去。所以,有些人迫於無奈,隻能來他這裏修車。


    時間久了,大家就都了解了:這鬥笠怪人不但手藝好、幹活兒快,而且還頗有些古道熱腸,小毛病經常不要錢,誰要是一時沒帶錢那也肯定給修。劉海柱的生意真不錯,一個月下來一算:我操,居然賺了100塊錢!三個多月的工資啊!


    修自行車這活兒風吹日曬的,一個月下來劉海柱的手的繭子長起來了,下半截臉也曬成了古銅色,不熟悉的人根本已經認不出來眼前這人是劉海柱了。而且,劉海柱也是越來越邋遢了,手上的黑色機油好像洗不幹淨似的,袖口也全是油汙。幹這個的,沒辦法。現在的劉海柱就像是剛從煙囪裏爬出來的似的,沒有人能想象得到在幾個月前劉海柱居然那麽幹淨利索。


    劉海柱是越幹越開心,一晃,二東子出去“幹活兒”已經迴來了。劉海柱數了數自己的積蓄,夠還二東子的了,而且,還能再夠一頓酒錢。


    二東子見到劉海柱馬上就捂上了鼻子:“柱子哥你剛在機油裏搓澡了?”


    郝土匪也跟風說:“哥們兒我現在聞柱子身上的機油味上癮了,比煙癮還大。”


    “愛聞不聞。”劉海柱挺牛。


    當劉海柱把滿滿的一塑料袋子分票、毛票錢遞給二東子時,二東子驚了:“你修自行車就賺到了這麽多錢?”


    結果劉海柱又拿出了一袋子錢:“這是咱們今天喝酒的錢。”


    劉海柱終於大醉了一次,這次郝土匪沒喝多,沒穿越,可二東子卻又喝多了,抱著劉海柱痛哭。


    “我作孽啊!”


    “咋了?”


    “我作孽啊!”


    “咋了?”


    “我要不是擠對我哥,我哥肯定不能出去跑盲流。”


    “也許你哥明天就迴來了呢!”劉海柱安慰二東子。


    “我哥要是迴來,就讓他跟你去學修車。”


    “沒問題,肯定沒問題。”


    劉海柱終於明白了二東子為什麽一喝多就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頭還有點兒疼的劉海柱又一大早就去修自行車了。


    哼著小曲坐在小馬紮上等活兒的劉海柱眼皮底下出現了一雙熟悉的大頭鞋,再抬抬頭,又看見了一條熟悉的滌卡褲子,再抬抬頭,是條全是勒痕的黃色牛皮腰帶。


    這皮帶太熟悉了,他沒少被這皮帶抽過!


    劉海柱一看這皮帶徹底驚了。咋了?!他爸來啦!!


    劉海柱沒注意看他爸手裏是否攥著二杠子,轉身就跑!一著急連馬紮都甩在了一旁。


    “柱子,你給我迴來!坐下!”今天劉海柱他爸好像脾氣格外的好。


    “……”劉海柱大氣都不敢出,硬著頭皮坐在了小馬紮上。


    “你跑啥?!”


    “……”


    “我車閘不太好用,給我修好!!!”


    劉海柱還是不敢抬頭看他爸,低頭拿著扳子開修了。車閘壞了是小毛病,劉海柱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


    劉海柱對這自行車太熟悉了,劉海柱上小學的時候,他爸就用這自行車馱他。隻是好像在十幾、二十年裏,動手修這自行車的一直是他爸,他連給這自行車打氣都懶得打。


    劉海柱的爸爸騎了一圈迴來了,說了一句話:“我養了兒子27年,今天,終於用上了兒子一次。”


    說完,劉海柱他爸蹬上了自行車,騎了幾步迴頭說:“你媽和你姐想你了,有空迴家吃頓飯吧!”


    一直沒敢抬頭看爸爸的劉海柱手裏攥著扳子,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在他那油汙的臉上,劃出了兩個白道。


    劉海柱明白了:以前爸爸見到自己就打,那是因為自己太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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