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鬆出去以後,劉海柱沒少跟二東子嘮。本來劉海柱挺瞧不起這些扒手的,但他和二東子聊了幾迴發現,這小偷有點兒與眾不同,雖然算不上是個俠盜,但也算是盜亦有道。二東子平時幾乎從來不跟別人說自己偷東西的事兒,但是他也覺得劉海柱這人嘴嚴實、值得信賴,在身邊沒人的時候多少跟劉海柱透露了點兒。


    劉海柱問:“平時你都去哪兒幹活兒啊?!”


    “從江浙到兩廣,除了西藏新疆,我都去溜達過。”


    “沒被抓過?”


    “……嗬嗬,隻有一次險些被抓。”


    “在哪兒?”


    “北京火車站。”


    “說說。”


    “我師傅說過,有幾種人的錢拿了是要遭報應的。所以我從來不對寡婦、老太太、求醫看病的、學生這樣的人下手。前年冬天我出去幹活兒,一路擒了肥羊無數,本來已經打算收工了,不再出貨了。但是到了北京站,我又發現了一隻肥羊,這人一看就是國家幹部模樣,戴著個眼鏡,穿著中山裝,從保定一上車就死死地摁著上衣口袋。我一看就知道他那上衣口袋裏有貨。我是有原則的,出去的時候幹活兒,迴來的時候基本不幹活兒。但是我最恨保定人了,保定府出小日本狗腿子,這人肯定是狗腿子後代。”


    “扯淡!敵後武工隊也是保定的,你怎麽就不想想他是敵後武工隊的後代。”


    “我當時忘了敵後武工隊了,我就記住保定府的狗腿子了,所以,這貨,我必須出!”


    “想出就出唄,找那麽多借口幹什麽。”


    “嘿嘿,我盯了他一路,等他下車一抬手,我就下了他的貨。”


    “……”劉海柱剛剛在前幾天看到了二東子的手段,他太相信二東子有這本事了。


    “這人走了幾步一摸口袋,開始大喊:我的錢丟了,抓小偷啊……嗬嗬,這樣的事兒我見到的太多了,根本沒當事兒,我就若無其事地向前走。結果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你別跟說評書似的行嗎?!”


    “走了幾步我聽見那男人不喊了,我迴頭一看,這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跌坐到了雪地中間,倆手抱頭,渾身顫。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哭呢。啥事兒讓這麽一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我挺好奇,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問:大哥咋了?啥東西丟了?”


    “……”劉海柱聽得挺入神。


    “這老爺們兒把臉一抬起來,我就看見了他那眼淚和鼻涕都混在一起了,我幹了這麽久的活兒,還沒見過一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過。當我聽見他說這是我女兒看病的錢的時候,我居然良心發現了。我拿著他那包著錢的手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哥,你看看這是你的錢不?剛才掉地上了。”


    “你還他了?!”


    “咳,麻煩就出在這。我師傅跟我說過,隻要到手的貨無論如何也不能還迴去,我真是後悔沒聽老人言。這老爺們兒把包著錢的手絹接過去以後,抓著我的手千恩萬謝,說什麽也不讓我走,讓我給他留地址,要給我送錦旗。我哪敢給他留地址啊,我隻好敷衍幾句。這時,反扒的警察也趕過來了,一看見有撿到東西物歸原主這事兒,非要帶我進去做記錄。這把我嚇的,可我走還走不開,隻能跟這警察和這丟東西的老爺們兒進了鐵路派出所。結果,好家夥,反扒的警察的習慣就是盤問,我幾句謊話說出去以後被越問越慌,可這警察還越問越多。大冬天的,我滿腦袋汗。後來這反扒警察真懷疑我了,問我到底是幹什麽的,為什麽撒謊。幸好丟東西這哥們兒力保我,他說我肯定不是小偷,哪兒有小偷偷了東西再物歸原主的,硬把我從鐵路派出所給拉了出來。出來以後,這哥們兒再次對我千恩萬謝,還說要讓他女兒認我當幹爹孝順我,我心裏這個不舒服,趕緊找了個借口走了。唉,這事兒真懸啊……”


    劉海柱聽了這話愣了半晌,他想不到二東子居然是這麽一個人,好像的確跟其他的小偷不一樣。


    劉海柱問了句:“二東子,你把錢還他後悔嗎?”


    二東子也愣了愣:“……後悔,唉,也不後悔,要是我把他錢拿了,他女兒的病沒法治,我那得造多大的孽,造孽是要遭報應的,我不後悔可不是為他女兒啊,我是怕自己造孽遭報應。”二東子這人真奇怪,別人都拚命證明自己是好人,可二東子總是拚命證明自己是壞人。


    “那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兒你怎麽辦?”


    “操!不可能再遇到了。”


    “我就問你遇到了怎麽辦,是還,還是不還。”


    “……還!”


    “好!”劉海柱重重拍了一下二東子的肩膀:“出去以後,我請你吃狗肉!”


    “真的?”


    “……真的!”劉海柱一激動把自己那隻不知道是否還在人世的狗給答應出去了。雖然還沒想好自己那隻大黃狗要是被郝土匪吃了咋辦,但是先把牛吹好了。


    “那好,就等你的狗肉了!”


    二東子和劉海柱擊了下掌。


    劉海柱又說了一句,讓二東子懵了。


    劉海柱著臉說:“我進來之前的確是有條狗,但可能是已經被我朋友吃了。這樣吧,要是被我朋友吃了,你就再去偷一隻。”劉海柱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啊?我偷?!”


    “是啊,你不是能偷嗎?”


    “……我……”


    “哎呀,對了,你會殺狗嗎?我那隻大黃狗勒了好幾天了都沒勒死,你把狗偷來然後勒死,然後咱們吃。”


    “我操,我去偷然後我殺,到底是你請我吃狗肉還是我請你吃狗肉?”


    “當然是我請啊,狗肉在我家裏燉!”


    “我操?!”


    “是啊!對了,你家有酒嗎?你把狗偷來殺了來我家時順便再帶點酒。”


    “哎呀我操……”二東子快被劉海柱整瘋了。


    “我都給你想好了,我有個朋友叫郝土匪,他家有隻大黑狗,哎呀,那狗特別肥,比我那個黃狗肥多了,到時候你就偷那隻……”


    “操!”二東子捂著耳朵,不聽劉海柱說話了。


    劉海柱一臉無辜地看著二東子,他的確無辜,他的確想請二東子吃狗肉。


    劉海柱這次進來還真沒白來,見識了盧鬆又認識了二東子。不過,認識這二位隻是個開始,並不是結局。真正對劉海柱日後產生影響的是另一位。盧鬆和二東子都給劉海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可是這位卻讓劉海柱真真正正走向了江湖。


    且說盧鬆走了以後,劉海柱本應睡頭鋪。那個年代很少有經濟犯、貪汙犯之類的,進拘留所的多是一些在街頭打架鬥毆的,劉海柱雖然在當時並不是頂級江湖大哥,但也是小有名氣的混子。但劉海柱這人不愛出風頭,盧鬆走了他也老老實實地睡在自己的鋪位上,畢竟這是拘留所不是看守所,一共也就是那麽幾天的時間,睡了頭鋪也沒什麽意義。反正,劉海柱睡在哪兒,也沒人敢惹他。


    在劉海柱15天拘留的最後一夜,看守所裏來了一位彪形大漢。本來來個彪形大漢沒什麽可說的,但是彪形大漢在80年代初的中國卻不常見,因為那個年代的人普遍偏瘦,個個都營養不良的樣兒,忽然出來一個渾身肌肉疙瘩的人,的確是有些紮眼。


    這人不但長得紮眼,做出的事兒更紮眼。


    這彪形大漢一進屋,做的第一件事兒不是跟大家打招唿,而是直接走到頭鋪,三下五除二把頭鋪的被褥扯到了地上,然後一抬手,扔上去了一床新被子,自己脫了鞋就躺了上去。


    見過囂張的,但沒見過這麽囂張的。這些拘留所的常客們,隨便哪一個不敢帶刀子在街上紮人?這人是誰?怎麽敢在這裏這麽囂張?


    一屋子人,沒一個人說話。也許並不是不敢說話,更多的覺得驚詫。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本來應該睡在頭鋪的張老六,看張老六作何反應。這張老六雖然不是東霸天那樣的江湖大哥,但畢竟也是一號人物。這彪形大漢這麽做,是在是太折張老六麵子了。


    哪知道張老六一臉堆笑地朝那彪形大漢走了過去:“大哥啊,這被子是我的,你招唿一聲我就搬走了唄,你幹啥扔地上啊!”


    “是小六子啊。哎,小六子啊,給大家唱個曲兒吧!”這彪形大漢眯著眼睛,頭都不抬,懶洋洋地躺在鋪上。


    “唱什麽呢?”這張老六還真聽話,還真要唱。


    “嗯,《打金枝》吧!”這彪形大漢看來不怎麽文藝,但挺曲藝,喜歡聽曲兒。


    “浩然大哥,這個我唱不太好。”張老六麵露難色。


    “唱不好也得唱,我愛聽。”


    聽到這裏,大家都明白為什麽這個彪形大漢這麽囂張、這麽不守規矩了。


    啥叫規矩?規矩就是由強者製訂,然後由弱者遵守的行為規範。因為他是張浩然,所以他有權力不守規矩並製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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