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燦然被東霸天收拾的第二天中午,土匪大院前麵樹杈子上吊了一隻大黃狗。


    這狗下麵,有倆小夥兒在看著它發呆。


    “你不是說你會勒狗嗎?”


    “是啊,我會啊!”


    “那它怎麽還不死?”


    “我看像是死了,我把它放下來看看。”


    “操!別放,昨天一下午它裝死裝了好幾迴了。”


    “今天也裝死好幾迴了。”


    這狗也不知道上輩子是得罪誰了,這輩子也遭這罪。頭天下午被劉海柱吊了一下午沒吊死本來劉海柱已經不想再殺它了,可是劉海柱的這個在土匪大院的饞朋友非說自己會勒狗,一大早就讓劉海柱牽著狗過來了。


    劉海柱這朋友姓郝,是標準的土匪大院產品。性子暴、說話糙、無法無天。據說以上三條是土匪大院走出來的人的共同點。


    比如說朋友們都知道劉海柱喜歡那上海知青周萌,也都誇這周萌長得好看,但是同樣的話從這姓郝的嘴裏說出來,那就不是一個味兒。


    比如說有朋友誇周萌唇紅齒白:“看人家周萌那小嘴唇,什麽都不塗,但就跟塗了口紅似的!”


    這時候這姓郝的該說了:“是啊,跟剛吃完死孩子肉似的,血紅血紅的。”


    要是再有人誇周萌眼睛又大又漂亮:“周萌那姑娘眼睛真大,跟會說話似的。”


    這姓郝的又該說了:“嗯那,跟大眼賊兒(田鼠)似的,那大眼睛,哎呀……”


    要是還有人誇周萌鼻梁挺:“周萌那鼻梁,真是又挺又直。”


    這姓郝的又該接話了:“哎呀,她媽不會是讓老毛子(俄羅斯人)強奸過吧!”


    ……還誰再敢當他麵兒誇人?


    反正,這小子說話基本是沒法聽,一句比一句崩耳朵。但是吧,這小子人還不錯,講究、仗義,和劉海柱性格差不多,朋友們還真離不開他。


    他有個外號,叫“郝土匪”,諧音就是“好土匪”,意思就是:這小子是土匪中性格最善良的,但即使是最善良的,他還是土匪,沒轍。


    這郝土匪也是當時這土匪大院中有名的“五大土匪”之一。其他的四大土匪是分別是老土匪、蔫土匪、純土匪、癩土匪。其實所謂的“五大土匪”並不是說這五個人有多厲害,而是說這五個人各具特點,是這土匪大院中最有名的五位。


    純土匪就是這院兒裏最有名的混子,也堪稱是這個院兒的老大,就是前文提到過的盧鬆。這盧鬆也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也似乎沒打過什麽名動江湖的大架,但是他天生就具備領導能力,從小時候土匪大院這幫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服他,包括郝土匪都服他,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咋迴事兒。土匪大院兒這幫人都是些什麽人?拿到社會上去個頂個的都是大混子。可他就是能把這些“土匪”們降服,就得說他的確是有點兒本事。平時土匪大院的人無論在外麵遇到什麽事兒,隻要純土匪盧鬆登高一唿,必然應者雲集。所以,時間久了,大家也就習慣有事兒就去找盧鬆了。


    老土匪姓張,是著名土匪鎮東洋的後代,這血統,比盧鬆可正宗多了。據說他這一輩子一共就打過一架,這一架,就把一群紅衛兵趕出了這個大院,同時也給土匪大院紮了台型:土匪大院兒,囫圇個兒地進來容易,想囫圇個兒地出去,難。不過這老土匪平時挺仁義,街坊鄰居都誇他。當然,後來他的二兒子又成了這土匪大院中走出第一好漢,我市建國以後的第一號土匪,這是後話。


    蔫土匪叫光子,據說有人和這光子當了二十幾年鄰居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這光子上班在市北麵的鋼窗廠,以前剛上班的時候總有人欺負他,他被欺負了以後也不說話,迴頭拿把刀就把欺負他這人給紮了,差點沒給紮死。迴頭這些人才知道:這小子原來也是土匪大院的。從此以後,蔫土匪聲名遠播,再也沒人敢惹他。當然了,他也從來不去惹別人。


    不管是好土匪、老土匪、純土匪還是蔫土匪,雖然有土匪之名,可是更像是愛稱,因為他四個基本不幹啥壞事兒,平時在這院裏鄰裏鄰居的關係也都處得不錯,出了院到外麵也不為非作歹。


    但是這癩土匪在社會上名聲就差了很多,這小子除了癩土匪這個綽號外,還有另外一個和這名字相近的綽號:“曾老癩”,這曾老癩也有正式工作,在市郵電局開車,司機這工作在80年代初還挺吃香的,曾老癩更是吃香中的吃香。


    他們單位幾個司機坐在一起賭博,賭油票,這老癩更是從來沒輸過,因為他贏了當然拿起就走,一旦輸了,他抓起一把也走,然後說一聲:“江湖救急”,時間久了,沒人跟他打牌。他不但對同事橫,對自己的領導也挺橫,一旦領導在非工作時間用他了,他能把他那車給開蹦高了,哪兒有石頭往哪兒開,領導後來都不敢坐他的車,能不坐就不坐。領導咋不開除他?領導敢嗎?把他開除了他還不得反天?


    這土匪大院雖然在市中心,就在市政府後麵,但在80年代絕對是我市的貧民區。因為它既不是東邊或者北邊的工廠區,又不是南邊的鐵路區,還不是西邊的職工區,全是解放前就在此的一些坐地戶,至少有20排房子,每排7家,粗略算下來有140戶,但這140戶在高校擴招之前最多也就出過10個大學生,這10個大學生還得包括老土匪老張家出了倆。


    全市供暖係統都沒他們的份,所以他們還燒柴禾呢,每家門口一個柴禾垛,這曾老癩結婚那年也在家門口打了個柴禾垛,但是隻打了一次,以後再也沒打過,而且這柴禾垛也根本就沒動過,他家燒的柴禾都是從左鄰右舍的柴禾垛上抽。柴禾這東西在80年代一分錢都不值,手腳勤快點每年去鄉下一次倆小時就摟一車迴來,一車起碼燒兩年,可這曾老癩就懶到這地步:不要錢的東西也賴鄰居的。


    看了沒,這曾老癩值錢的東西賴,不值錢的東西他還賴。他活在這世界上,就好像專門為來賴人似的。


    鄰居們也說他:“就這兩根破柴禾,你都天天抽幾根去,你這癩土匪這名還真不白給。”


    曾老癩不知道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還挺得意:“那是,那是!”


    癩土匪和郝土匪是鄰居,在一趟房住,成天占郝土匪便宜,可這郝土匪除了能快活快活嘴,似乎也對癩土匪束手無策。


    打他?鄰居這麽多年,不好。


    罵他?他根本不在乎。


    且說正當郝土匪和劉海柱倆人在望狗興歎的時候,這癩土匪中午下班迴來了。


    “咋了?殺狗呢?”這癩土匪見到殺狗,興致勃勃。


    “嗯那。”郝土匪帶答不理。


    “哎呀,這狗還沒死呢!”


    “嗯,還得一會兒。”


    “晚上別忘了給我留碗狗肉。”


    “憑啥給你留?我也不是你老爺子。”郝土匪逮著機會就損癩土匪。


    “操,愛留不留!”癩土匪這天不知道為啥,特別有氣節。


    郝土匪轉過了頭,衝癩土匪說:“你呀,就是腚眼子長毛。”


    “啥腚眼子長毛?”


    “你就是!”


    “啥叫腚眼子長毛?”


    “腚眼子長毛——裝逼。”郝土匪說。


    “哈哈!”劉海柱沒憋住笑。


    這癩土匪不認識劉海柱,平時別看癩土匪不敢招惹郝土匪,可這癩土匪在外麵也是沒人敢惹的角色。今天他看到劉海柱嘲笑他,火兒上來了。


    “你笑啥?”癩土匪朝劉海柱瞪眼睛。


    “咋啦?!”劉海柱也倆眼一瞪,迎了上去。劉海柱就這樣,火暴脾氣。


    “哎呀!你他媽的……”


    “你嘴幹淨點!”


    “我操……”


    劉海柱沒再廢話,渾勁兒又犯了,他前兩天在農村那勝仗讓他暴力指數最少又增加了10個點。所以他抓著這癩土匪頭發就是一通踢。這赤手空拳的癩土匪怎麽會是劉海柱的對手?被劉海柱打得暈頭轉向,毫無還手之力。


    郝土匪假裝拉劉海柱,其實在偷笑:他早就想收拾這癩土匪了,就是迫於鄰居的麵子不好意思動手,劉海柱這是替天行道了。


    打得差不多了,劉海柱抓住癩土匪的頭發一掄,就把癩土匪掄到了地上。


    “你服嗎?!”劉海柱甩了甩手指縫裏的頭發。


    癩土匪自知不是對手,憤憤地摔門迴家了,臨進家門口說了一句:“你等著!”


    劉海柱樂了:“我等著!”


    這樣的小打小鬧對於劉海柱來說,簡直像是吃飯睡覺一樣正常。


    癩土匪進門以後,郝土匪看著劉海柱笑:“柱子,謝謝啊,我們這個院的人都想收拾他,就是不好意思啊,你可幫了我們大忙了!他就是屎,你就是屎殼郎。沒你在,根本沒人能收拾得了他!”


    劉海柱沒答話,繼續看著狗發呆。


    這狗還真是命不該絕,不大一會兒,警車來了。


    “這是來抓誰來了?”劉海柱背著手想看熱鬧。


    警察下車了,問劉海柱:“剛才是你打架嗎?”


    “啊?”劉海柱愣了,剛才那種赤手空拳打兩下的架也叫架?


    “就是你,上車!”


    “啊?”


    劉海柱還沒等明白是怎麽迴事兒呢,就被民警推搡上了車。


    這時,癩土匪也從門口出來了。果然是他報的案,他因為在郵電局當司機,所以家裏也裝了部電話。


    “我讓你打我!我睡你家炕頭去!我天天在你家吃雞蛋黃!你把我打壞了知道嗎?你包得起嗎?!”


    劉海柱明白了,這癩土匪給自己訛上了。這麽賴皮的人,可真是罕見。


    因為這件事兒,劉海柱在裏麵蹲了15天。雖然劉海柱早就不是第一次進去了,但是他這次在裏麵認識的幾個人讓他這個老江湖都瞠目結舌。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真得感謝感謝這癩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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