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人遊戲


    第二天一早,趙紅兵和劉海柱分別被正式提審。提審也了無新意,無非就是追問和騰越幾次衝突的經過,並沒有過多地追問趙紅兵和劉海柱的關係。趙紅兵前幾天打斷三林的肋骨時,並沒有興師動眾地馬上被問罪。這可能是看守所有意把這樣的事給壓下去,也有可能是看守所的人太忙,覺得這樣的事不算是太大的事,尚無精力去關照此事。


    可事情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隻有愈演愈烈的架勢,似乎遠遠還未曾結束。就算現在再給所長幾個膽子,所長也不敢讓這幾個人再住在一起了。


    趙紅兵所在的號子裏一下就少了仨人,而且是少了三個最能折騰的人,一下號子裏空空蕩蕩的。早上起床後,趙紅兵冷眼看著老曾的那些小弟,一語不發。老曾的這些小弟沒一個敢正視趙紅兵的眼睛,他們知道,不是不算賬,是算賬的時機還沒到。趙紅兵的手段,他們都已經見識過了。正所謂樹倒猢猻散,老曾這棵大樹一倒,這幫猢猻們,各個想怎麽保全自己的性命,沒人再敢跟趙紅兵較勁了。


    此時看守所裏最揚眉吐氣的,就是姚千裏。引用李毅大帝的一句話說就是:天亮了。


    姚千裏自認自己站隊堅決準確,從一進來就堅決地站在了趙紅兵這一邊,甭管趙紅兵對他嗬斥怒罵時,還是趙紅兵失勢時,他都毫不動搖,堅決跟惡勢力作戰。現在,終於贏了。當早餐的時候,趙紅兵讓他過來睡二鋪時,姚千裏是昂首挺胸抱著鋪蓋踢著正步走過來的。看到他這得意樣,趙紅兵也忍不住笑了。


    現在趙紅兵有點心動了:這小子有著當今社會中難得的忠誠,要麽等出去以後,真讓他當自己的司機……


    正在趙紅兵琢磨的時候,張國慶走了過來。看得出來,張國慶有些不好意思。張國慶的確應該不好意思,正當趙紅兵大獲全勝在收拾騰越等人時,自己卻按響了警鈴。如果說姚千裏是在秋收起義時加入的紅軍,理所當然地享受革命成果的話,那麽自己就是在1949年9月30日加入了國民黨。此時再投誠,還來得及嗎?


    張國慶說:“老趙,昨天是我按的鈴。”


    “知道。”趙紅兵知道張國慶是個好人,如果張國慶當時沒有按警鈴,那自己也差不多該住手了。


    “其實……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再打下去可能兩敗俱傷,你出手,忒重。”


    “沒事兒,該按。”趙紅兵和顏悅色。


    張國慶沒想到趙紅兵如此大度,哼哼唧唧了半天,說:“你能理解,就好了。從我進來那天,你就照顧我,我應該報答你。可騰越呢,其實也對我不錯……”


    趙紅兵認真地點了點頭,他越來越發現張國慶真是個厚道人,換了別人在此時,絕不會說騰越一句好話,而張國慶卻是有一說一。騰越的確對張國慶很照顧,如果張國慶此時破口大罵騰越,那趙紅兵反而不會認為張國慶這人可交了。


    趙紅兵遞給了張國慶一根煙,張國慶眼眶紅了。趙紅兵揮揮手:“快迴去吃飯吧!”


    此時看守所的角落裏忽然傳來了一聲悲鳴,這悲鳴,跟哭喪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裏。


    角落裏,是二東子在悲鳴。地上,潑著看守所裏提供的早餐:粥。


    二東子用哭喪的語調說:“瞅瞅,瞅瞅,都數數,都數數,這一碗粥裏,究竟有幾粒米!”


    大家都苦笑,這早餐與其說是粥,倒不如說是米湯,這米粒的確是能數得過來。多數人都湊合著吃,可這二東子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味蕾的敏感度遠超常人,怎麽能吃得下這東西?而且,二東子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輪到他鬧了。


    姚千裏說:“怎麽,你們村吃的比這好啊?”


    “我家天天燉排骨吃啊!”二東子的表情極度崩潰。


    “真的假的?”姚千裏說。


    二東子不再理會姚千裏,用勺子敲打著飯盆,用唱戲的語調唱了起來:“悲啊!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麽爛的東西啊!姓申的,你是禽獸不如啊!你把我送進了監獄,就讓我吃這東西啊!你他媽的有沒有良心啊?你是真沒良心啊,你的良心都喂豬了啊!”


    別人不知道二東子在罵誰。趙紅兵心裏跟明鏡似的,他知道二東子唱給自己聽呢,這姓申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公子。敢情這沈公子把這尊佛請進了看守所之後,忘了供奉,忘了給他卡上打錢。趙紅兵是哭笑不得,想給二東子訂飯,可卻又怕讓看守所發現倆人的關係。


    趙紅兵隻能盤著腿坐著,眯著眼睛,看著這個神秘的高人究竟在鬧什麽把戲。


    二東子的京劇唱腔罵人終於結束了,大家都鬆了口氣。正當大家想吃飯時,二東子把飯盆往地上重重地一摔。腔調一轉,改成流行歌曲了。


    “一不該呀二不該,你不該偷偷摸摸把我愛,偷偷摸摸愛我也沒關係啊,你不該,跑到我的家中來,三不該呀四不該……”


    二東子的歌詞唱得似乎不太準確,但是腔調拿捏得卻特別好,唱得特別悲涼。這是曾經在20世紀90年代初風靡全國的遲誌強唱的《鐵窗淚》係列裏的《十三不該》,上了點歲數的人,都應該聽過。二東子這麽一唱,很多人跟著哼哼了起來。還有人越唱越動情,眼眶都濕潤了。


    一曲唱罷,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掌聲中,二東子又是一聲悲鳴:“姓申的,我操你大爺,我操你二大爺,我操你三大爺,你這個為富不仁的孫子啊!”


    大家都在想這姓申的究竟是誰的時候,二東子又開唱了。


    “手裏呀捧著窩窩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掛啊……”


    這還是遲誌強的《鐵窗淚》係列,敢情二東子這是要開個人專場演唱會啊!沒人吃飯了,都跟著二東子唱了起來。


    不得不說,在所有人中,二東子唱得最好,不但歌聲悲涼,而且表情投入。一曲唱罷,所有人都鼓起了掌,甚至還有人叫起了好。


    掌聲中,二東子又是一聲悲鳴:“姓申的,我操你八輩祖宗啊!你……”


    此時管教重重地砸了幾下鐵門:肅靜!都給我肅靜!誰他媽的再唱,關禁閉!


    號子裏一下就肅靜了。


    管教走了以後,趙紅兵說:“胡向東過來,有事跟你聊聊。”


    “啥事啊?要歸攏我啊!”


    趙紅兵笑笑說:“看你歲數也不小了,說吧,想吃啥。”


    “我就要吃那大肥肉片子。”


    “管夠!”趙紅兵說。


    二東子看樣子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原來,牢頭獄霸裏也有好人啊!不都跟那姓申的似的是個牲口啊!”


    趙紅兵看著二東子哈哈大笑,二東子也看著趙紅兵大笑。這倆爺們兒,不用溝通,就是最好的朋友。


    通過二東子這通罵,趙紅兵更加想念在外麵的沈公子。他覺得以前事無巨細都會麵麵俱到的沈公子,最近辦事有點忒不靠譜,像是把二東子送進來以後沒給二東子打錢的這件事,換在以前,沈公子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最近,沈公子究竟是怎麽了?


    其實,沈公子的確在忙一件大事。他什麽事都可以放下,但唯獨這件事,他不得不忙。他必須要找出究竟是誰要殺了趙紅兵。


    騰越被拿下了,並不意味著危機徹底消除。相反,這可能隻是危機的信號。騰越隻是殺人的槍,誰知道他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能夠在看守所裏找到硬手殺人的人,這手段絕非常人可比。


    沈公子夜夜不能寐,想想這些事就覺得背後一陣陣發涼。以前麵對的敵人就算再強大,起碼都在明處。可如今,趙紅兵幾次三番險些被殺,又搭進了劉海柱和二東子,可依然還不知道對手究竟是誰。這樣的事,沈公子從來沒遇到過。


    沈公子必須圈定要殺趙紅兵的究竟是誰。想想趙紅兵混江湖這麽多年來的仇家,沈公子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排除仇人。


    首先,沈公子排除了李老棍子團夥。李老棍子團夥雖然樹大根深盤踞在市西多年,可是自從李老棍子被正法以後卻是樹倒猢猻散,後繼無人。西邊的那些混子們依然心狠手辣,依然是全市暴力犯罪的主體,但是群龍無首,再也沒有出現一個像是李老棍子那樣有權威、有號召力的大哥。所以這幫人不足為懼。而且,趙紅兵和李老棍子後來已經完全和解。所以,西郊的這幫人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然後,沈公子排除了陳衛東、趙山河等人殘部報仇的可能性。因為當年跟趙山河一起的那些混子,各個都跟趙山河一樣有勇無謀,不可能有雇傭死刑犯殺人的頭腦。而且,這些人幾乎各個都混敗了,沒錢也沒精力更沒必要去殺趙紅兵。


    再然後,沈公子又排除了老古。老古雖然在江湖上混得不怎麽樣,但生意做得可不錯,相當的不差錢,有實力在監獄裏幹掉趙紅兵,但是老古肯定沒這膽子。雖然從外表來看,老古無比魯莽,但沈公子卻深知此人膽小怕事。張嶽甚至李武都能收拾他,他又怎麽敢去主動招惹趙紅兵?再說,趙紅兵和老古並無直接衝突。


    隨後,沈公子又排除了幾個仇家。最終,剩下了幾個,沈公子實在是沒法排除。如果把這幾個仇家按照可能性大小排序,那麽沈公子必將如此排序。


    1.大虎團夥:大虎有實力有膽量,而且和趙紅兵的仇怨又足夠大,三弟弟死在張嶽的手裏,二弟弟又殘在了李四手裏。這些事,都跟趙紅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且此時趙紅兵團夥元氣大傷,如果此時趁機再滅了趙紅兵,那麽江湖一哥的地位必將屬於大虎。大虎想殺趙紅兵,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就算是公安局破案,相信也會把大虎列為頭號嫌犯。


    2.李武團夥:李武死了,可是手下那群小弟卻完全沒消停的意思。尤其是跟隨李武多年的小焦,完全是一副李武合法繼任者的架勢,比李武混得還嘚瑟。出去以後還跟沈公子照過幾次麵,雖然還很給沈公子麵子,可沈公子卻看出了小焦的野心。而且,沈公子也明白,小焦對他畢恭畢敬,那純粹是麵子上的事。


    3.省城的開發商吳總:吳總這樣涉足黑白兩道手眼通天的商人,能量萬萬不能低估。當年被趙紅兵重重地羞辱了一番之後,灰頭土臉地敗出了這個城市的房地產開發市場。在房地產高速發展的階段,被趙紅兵吞掉了一塊大大的肥肉。如此之深仇,相信吳總必然銘記於心。以前趙紅兵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吳總沒機會下手。現如今趙紅兵眼看已現敗相,吳總隻要再輕輕推上一把,趙紅兵必然永世不得翻身。這樣,吳總不但報了仇,還可以重返我市房地產開發市場,可謂一舉兩得。所以此人,絕對也是重點懷疑的對象。


    4.太子黨:全市的市民都鄙視太子黨,可沈公子卻從沒低估過這些太子黨。因為沈公子深知,在中國,上一代最精英的人物幾乎都在從政。中國自古以來,從政的人各個都是心深似井,深不可測。每個群體中都會有敗類,最光鮮的從政者中也不缺敗類。這些精英中的敗類,心之狠手之黑,完全不遜於所謂的黑社會。這些太子黨生在這樣的家庭,自然耳聞目睹了一些類似的故事。他們父輩的人脈,就是他們混社會的基礎。做生意的聰明人,都不會小瞧了這樣的基礎。和太子黨交朋友當兄弟處著,可能沒什麽大用,可是一旦得罪了他們,那後患可謂無窮。袁老三、小坤等人,都對趙紅兵恨之入骨。之前趙紅兵唿風喚雨,無可撼動。可如今趙紅兵身陷囹圄,袁老三、小坤等人想幹掉趙紅兵並非沒有可能。


    在最後,沈公子還想到了一個人:陳總,那個剛剛進入我市的年輕的外來的老板。在趙紅兵入獄的幾個月裏,沈公子連一塊地都沒拿到過。沈公子忙於奔波趙紅兵的事,無心經營當然是原因之一。可最大的原因,還是驟然間冒出了陳總這麽一個強勁的對手。以前的一些項目基本上是趙紅兵的囊中之物,可陳總如今卻一一收入自己的囊中。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究竟哪來的資本?究竟是哪來的社會關係?沈公子不知道,也無從知曉。如果讓沈公子用一個詞形容陳總,那麽就是:水很深。如果讓沈公子用第二個詞來形容陳總,那就是:邪氣。沈公子閑暇時看過幾本相術的書,覺得這個陳總雖然年輕帥氣相貌非凡,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邪氣,他的笑容透著邪氣,眼神透著邪氣,甚至連點煙的動作都透著邪氣。這種邪氣在常人眼中可能很難發現。可是見多識廣的沈公子卻極為敏感,一眼就看出來此人絕非善類。


    黃老破鞋以前被稱之為黃老邪,的確也很邪,他是柔軟的邪。可這陳總的邪氣,卻是極具侵略性的邪,讓人不寒而栗。


    陳總和趙紅兵自然無舊怨,也無新仇。可趙紅兵卻顯然是陳總未來可能的對手。陳總再牛,終究是個外來客。趙紅兵即使出獄後大不如前,可畢竟是在本市抱山抱水地混了20年,絕對是地頭蛇中的地頭蛇。即使陳總是一條強龍,他就一定能壓住趙紅兵這條地頭蛇嗎?未必。


    沈公子和陳總照過幾次麵,雖然陳總多數時候都有禮有節,可沈公子絕對能從陳總的眼中讀出敵意。所以最後,沈公子把陳總也圈定成了可能會對趙紅兵下手的人之一。


    沈公子確信,想在看守所裏做掉趙紅兵的,肯定是逃不出這五撥人。


    現在,沈公子需要做的迫在眉睫的事情,並不是找出誰是要殺趙紅兵的兇手。而是,必須要解除趙紅兵在看守所裏的警報,而新來的看守所所長則是重要的一環。沈公子很是懷疑這個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看守所所長,他會不會是收了黑錢後,協助別人黑掉趙紅兵呢?


    沈公子開始暗中調查所長了,不但調查了所長以前在外地的工作情況,還調查了他現在的交際圈子。


    在沈公子的多日調查之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所長,應該不會有問題。因為在沈公子的調查過程中發現,這個所長簡直是個另類中的另類。這樣的獄警,簡直聞所未聞,絕對是公安隊伍中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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