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下午剛剛打架獲勝的騰越顯然非常開心,跟剛才出力幫忙的兄弟們大吃特吃。就連剛剛進來的二東子也被騰越邀請。


    二東子也不知道劉海柱是否已經告訴了趙紅兵救兵來了的消息,繼續分散著騰越的注意力。幹二東子這行的,就好像是魔術師一樣,通常都要分散觀眾的注意力,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對於這個,二東子自然是行家裏手。


    別人都在吃飯,二東子又開始了。


    二東子神秘兮兮地說:“你們聽說了沒?我們那修公路的事兒?”


    “發生了什麽事兒啊?”刀哥趕緊問。


    “就是前幾天,你們連這都不知道?”


    “靠,我們天天在號子裏,誰能知道外麵發生什麽啊!”刀哥說。


    “難道沒人進來跟你們說這事兒?現在外麵都傳開了!”二東子的表情越來越神秘,可是就是不肯說發生了什麽事。


    所有人都急了:“究竟啥事,你倒是說啊!”


    二東子悠悠地說:“神秘現象,國家來了不少專家,根本沒法解釋!”


    “快說,說來聽聽。”


    二東子開始胡謅了:“前些日子我們那不是修路嗎?就來了很多大挖掘機,挖著挖著,忽然,挖不動了……”


    二東子在胡侃,姚千裏則在照顧手腳活動不便的趙紅兵吃飯。


    姚千裏小聲說:“紅兵大哥,沒事兒吧!”


    趙紅兵使了個眼色,低聲說:“以後我們要是打輸了,你按警鈴。要是我們正占便宜呢,你別瞎按,你還得擋著別讓別人按了。”


    姚千裏看著趙紅兵,用力地點了點頭。


    趙紅兵笑了笑,又看了看在胡謅的神秘莫測的二東子,有點摸不著頭腦。自從趙紅兵闖蕩江湖以來,一向覺得所有的事都盡在掌握,可如今在本市的一個小小的看守所中,竟然像是一列脫軌的高速列車一樣,隨時可能毀滅。前方究竟會撞到什麽,趙紅兵也不知道。


    日複一日的《新聞聯播》又開始了,趙紅兵閉目養神。趙紅兵當然感覺得到身邊騰越和老曾等人的殺氣,他們像是一群盜獵者,想殺掉一隻被鐵鏈牢牢拴住的猛虎,隻要燈一熄,就是他們動手的時候。現在趙紅兵閉目養神,就是為了晚上能有生的希望。


    任何的逆境中,趙紅兵從沒放棄過求生的欲望。而且,他從來沒想過依靠別人求生,隻想依靠自己求生。


    臨熄燈前,騰越又開始了高談闊論。他高談闊論的內容無非就是兩個方麵:一、像是偉人一樣,臨死前緬懷一下自己的英雄事跡;二、發泄自己對社會的不滿。


    今天,騰越顯然是要緬懷自己的英雄事跡,他說起了當年坐牢時的經曆。


    “當年,我們在監獄裏一個房間8個人,我是第4個死的。”騰越搖頭晃腦,仿佛無限唏噓。


    “那3個都怎麽死的?”刀哥知道,現在必須得有人接話,否則騰越自言自語,肯定會很無趣。


    “嗬嗬,你知道管子隊不?”騰越搖頭晃腦。


    二東子插話:“難道全是擼管子的?一群人,成天啥也不幹,成天擼管子,就比誰擼的次數更多,射得更遠……”


    二東子話還沒說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除了氣得鼻歪眼斜的騰越。騰越本來想描述一件十分牛逼的事情,哪知道二東子這一打岔,把氣氛全搞壞了。


    “我知道菜刀隊、紮槍隊,還真不知道管子隊,難道是槍管?”刀哥趕緊說。


    “操,槍管牛逼啥?我們那時候的管子才叫真牛逼!那時候,社會上牛逼的都是管子!胸前掛著根塑料管子的最牛逼!”


    “胸前掛根管子?這是啥幫派啊?”


    “不是說了麽,就是管子隊!”騰越說。


    刀哥一臉迷惘,騰越越發得意,說:“就你們這群小崽子,誰有當管子隊的膽量啊?各個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掛管子……怎麽了?”


    “你知道管子隊從哪兒出來的嗎?全是從監獄和看守所出來的!十多年前,國家有了保外就醫的政策,監獄裏治不好的病人,隻要不是殺人放火的罪名,就全都放出去就醫。這個政策可真是好政策,我們這些判了幾十年大刑的人,全都有了方向。可是問題來了,腿斷筋折的病監獄裏都能治,想傳染上個肝炎什麽的,又沒途徑,這時候,就有人想出了新辦法。當時監獄裏搞衛生的時候經常能用到火堿,火堿這東西實在是厲害,隻要遇見水再到了肉上,那肉是立馬烏黑一片。要是吞下去,食道立馬就爛了。我們監室就有一個人,偷著藏了一小塊火堿,然後,偷偷地吞了下去。”


    “我操!”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驚歎。


    “吞下去以後,這人馬上就捂著胸前疼得滿地打滾,嘴裏釀著血沫子,嗚嗚地喊,也聽不見他說啥。這下管教也不知道是出了啥事,監獄的大夫也不敢給看,沒辦法了,隻能送到醫院救治。到了醫院一看,完了,食道被燒壞了,再也接不上了。隻能在食道上切個口,然後再在食道上接個管,管上麵再放個塑料漏鬥,平時的營養液什麽的都從裏麵灌進去。還有牛逼人物,饞酒了就往裏麵灌酒!這些胸前掛著管子的人,就叫管子隊!”


    “哎呀我操。”所有人都聽得汗毛直豎。


    刀哥咧著嘴問:“那食道什麽時候能好啊?得多長時間?”


    “好?一輩子都好不了,管子掛一輩子!走到哪兒就掛到哪兒!”


    “這人能活嗎?”張國慶問。


    “活得好不可能,活得不好還不可能嗎?再說,就這樣出去的人,哪個還想要自己的命?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和正常人似的吃飯了。”騰越說。


    “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刀哥說。


    “出去了,就有自由!懂不?”騰越說。


    騰越這句話說完,整個看守所都鴉雀無聲了。沒有失去過自由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自由的可貴。而看守所裏這群已經失去了自由,又會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自由的人,自然明白自由的意義。可能所有人都在盤算著:如果給我自由,讓我失去終生吃飯的權利而且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管子,我願不願意。


    騰越當然也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麽,長歎了一口氣說:“吞火堿也沒那麽容易,就算是你下定了決心,可你分量掌握不好,還是白扯。當時我們監獄裏有個哥們兒,特別實在,一口氣吃了一大塊火堿,結果,監獄裏的大夫來了的時候,人都死了。再說,現在有人造食道了,就算是你又吞了火堿,也出不去嘍!”


    這故事有點嚇人,幾乎號子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還健全的食管,並且咽了口唾沫。


    看到自己講的江湖往事收到了意想中的效果,騰越頗有些得意,繼續說:“這些插著管子出去的人,活到現在的,可能一個都沒有。平時無論是走在大街上還是在飯店裏,在外麵混得再好的混子,隻要是見到胸前掛了管子的人,全都躲著走。這些戴管子的人,各個都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他就算是打殘了你也是白打,哪個看守所敢收啊?哪個監獄敢留啊?除非他們真犯了命案,否則啥事兒都沒有。這些人,你怕不怕?躲不躲?”


    在騰越侃侃而談的時候,劉海柱看到快熄燈了,就朝二東子喊了聲:“新來的,給我腳腕子上纏布條!”


    二東子嘟嘟囔囔地走了過來:“啥年代了,還有人往腳上纏布條,學小腳老太婆啊?”


    騰越說得興起,根本就沒注意二東子。劉海柱坐小號的時間太長了,小腿上的水腫還沒消,不纏布條什麽都幹不了。


    二東子默不作聲地給劉海柱纏,劉海柱嘴裏絮絮叨叨地罵:“這幫癟犢子,除了給他爹戴這玩意沒別的本事,等我哪天出去,我非把他們一個個的都掐死!”說著,劉海柱還在不停地抖自己的手銬。


    二東子看了一眼劉海柱,劉海柱輕輕地端了一下手銬,又輕輕地眨了眨眼。二東子何等聰明,看到劉海柱的表情,就懂了。


    劉海柱說:“老弟綁得不錯啊!”


    “在農村幹活,誰還不會綁個綁腿?”


    “熄燈前能綁完不?”


    “差不多。”


    話說著,燈熄了。騰越依然在高談闊論,誰都沒聽見“嗒”的一聲輕響。劉海柱的手銬開了。


    “綁好了,我就說熄燈前能綁好吧!”二東子說。


    “你再給我那個睡在頭鋪的兄弟綁綁。”劉海柱說。


    “得嘞!”


    二東子拿著剩下的布條開始給趙紅兵綁了,這次二東子綁得更快。


    騰越催二東子:“熄燈必須上鋪睡覺!快點快點。”


    “是啊,監規上就這麽寫的,記得記得。想不到,我這腦子還這麽管用,唉,沒攤上好時候啊,要是趕上現在這時候,我怎麽也考上個北大什麽的。”


    “哈哈哈哈,操!你還考北大?”


    “當然了。”


    二東子一邊跟騰越聊著天,一邊給趙紅兵綁著綁腿。


    二東子站了起來,高喊了一聲:“綁完了!”


    二東子說這句“綁完了”的聲音實在太大,連趙紅兵都沒聽見“嗒”的一聲。二東子在趙紅兵的手上連掐了兩下,又摸了一下趙紅兵的手銬,說:“還不趕快謝謝我?”


    “謝謝老哥。”這兩下掐完,趙紅兵自然懂了。


    二東子迴鋪睡覺了,趙紅兵也睡下了,兩隻手,塞進了被窩裏。在被窩裏,趙紅兵確定:自己的手銬確實是開了。趙紅兵長長地舒了口氣,雖然他的腳鐐還沒開,但是隻要雙手能活動,他就確定能製住騰越。而且,劉海柱的手銬自然也開了,憑劉海柱的本事,收拾老曾也是不在話下。


    至此,性命無憂矣!接下去,就要看騰越和老曾怎麽表演了。這次,趙紅兵一定要把他倆打個腿斷筋折,徹底了掉後患。


    趙紅兵想好了,今夜如果他倆不動手,那麽在天快亮時,自己將動手解決掉他倆。無論如何,這將是騰越這顆炸彈躺在自己身邊的最後一夜。前兩次沒能把他倆幹殘,純屬戰略失誤,這樣的失誤,絕不允許犯第三次了。


    和性命相比,加刑算什麽?


    趙紅兵的雙手放在被窩裏,眯著眼睛看著騰越。騰越雖然背對著趙紅兵,但趙紅兵明顯感覺到他還沒睡著。


    漫漫長夜,趙紅兵繃緊的神經,一秒鍾都未曾鬆過。騰越和老曾已經兩次在夜裏對他下手,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


    到了淩晨3點多,就當趙紅兵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想直接對騰越動手的時候,騰越終於行動了。


    騰越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這兩聲咳嗽極不自然,傳到了趙紅兵耳朵裏,就知道,這是暗號。趙紅兵輕輕地舒了口氣,他知道,來了。


    騰越翻了個身,慢慢地睜開了眼。騰越驀地渾身一抖,在看守所夜裏清冷且微弱的燈光下,他看見趙紅兵那雙大眼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騰越馬上就恢複了冷靜,他的嘴撇了撇,露出了陰險的笑容。


    趙紅兵還以陰險的笑容。


    騰越左手一揮,手中那件明晃晃的利器直接紮向了趙紅兵的脖子。趙紅兵眼疾手快,用右手一把就抓住了騰越的手腕,還沒等騰越想明白為什麽趙紅兵的手銬開了的時候,趙紅兵還掛著手銬的左拳直拳打在了騰越的麵門上。騰越眼前一黑,一聲慘叫。


    憑手感,趙紅兵就知道騰越的鼻梁肯定是斷了。打斷騰越的鼻梁當然不是趙紅兵的目的。趙紅兵用最簡單的擒敵拳將騰越的胳膊扭到了背後,騎在了騰越的身上。隨後又是一記直拳,打在了騰越的下巴上,這一拳下去,趙紅兵知道,騰越的下巴又斷了。


    騰越的第一聲慘叫過後,老曾就坐了起來,騰越的第二聲慘叫過後,老曾也是一聲慘叫,又趴了下去。他被劉海柱一拳擊中了後腦。憋了兩天氣的劉海柱出手也不輕,連續三拳的組合拳,拳拳擊中老曾的頭部。老曾頓時眼冒金星,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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