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和謝老二可以把一場和平談判激化為兩大集團的廝殺;趙紅兵和大虎可以把一場大家都認為肯定要弄出人命的廝殺和平解決。


    差距,不是一點點兒,大哥就是大哥。


    十九、我的四哥我的哥


    二虎這次和李四對決,肯定比以往任何一次心裏都有底。而且,二狗也相信,他此時也已決定放手一搏,就像血腸子二龍和丁小虎第三次去網吧搏命一樣。


    這次,二虎要找迴過去這些年來所有在趙紅兵、李四等人麵前栽的麵子。


    而且,對於李四等人,二虎根本不缺勝利的案例。當年在李四的台球室,二虎不是找上門去把李四等人都打了個半死嗎?


    兩個團夥十幾年的恩怨,就要在今夜了斷。江湖格局,今夜過後必然會發生改變。


    晚上八點多,三輛車齊齊停在了李四海鮮酒店門口。李四的海鮮酒店就開在市公安局的對麵,那裏也是當地的主要商業區。二虎敢於在和市公安局一路之隔的鬧市區的海鮮酒店動手,足以說明他的決心。


    李四的海鮮酒店是當地最高檔的酒店之一,來此就餐的多數都是當地的社會名流,八點多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二虎就是要在這些當地的社會名流麵前,滅掉李四的威風。


    二虎等人開的三輛車,車牌號上都蒙上了白布——“辦事兒”時在車牌上蒙白布是虎家兄弟的習慣。他們這習慣絕不僅僅是為了安全,還是為了展示自己的囂張:我車牌上蒙了白布,知道我要去幹什麽嗎?


    十幾個人,從三輛車上下來,衝進了李四的海鮮酒店。他們是奔進去的,酒店的玻璃門是被撞開的,不是推開的。


    酒店一層大廳內用餐的客人們頓時鴉雀無聲。是個人就看得出來,這些手持開山刀,或許還持有槍支的人進來是幹什麽的。


    “李四呢?”


    “我操你媽的,李四呢?”


    瘸著腿的二虎嗓門極大。


    大廳內沒一個人敢吭聲,客人們紛紛低頭“專心”用餐,表示自己和他們要找的人無關,而且也不敢多看他們一眼,怕“犯照”挨一頓砍。


    “李四呢?操你媽!”二虎繼續喊。


    “你們啥意思?出去!”正在吧台旁邊站著的王宇高喊一聲,迎麵走了上去。


    據說正在此時,王宇的手機響了,王宇邊向二虎等人走,邊接。


    “四哥,啥事兒?”


    “在酒店嗎?”


    “在!”


    “趕緊跑!趕緊地!”


    “怎麽了?”


    “我看見二虎帶著人剛進咱們酒店,看樣子是來找事兒的,趕緊跑!”


    “我看見他們了……”


    王宇在接到李四電話時,已經和二虎等人照上麵兒了。


    此時,李四就在酒店外,而且,他和趙紅兵在一起。他的車隻比二虎的車晚到了半分鍾,親眼看見了二虎等人拿著家夥衝進了自己的酒店。李四清楚,二虎等人進酒店的目的肯定是尋仇。如果王宇在酒店裏,那實在是太危險了。


    王宇按掉了手中的電話。


    “二虎,啥意思?”


    “李四呢?”


    “不在,有事兒出去說!我跟你出去,別在這兒磨嘰。”王宇根本不怕二虎。這些年來,趙紅兵、李四團夥一直壓製著虎家兄弟,王宇不大相信二虎敢在這海鮮酒店裏做什麽。


    “出去?”二虎帶人向王宇迎了上來。


    “我操!”二虎驟然一刀就朝王宇掄了上來。


    開山刀一刀砍中了王宇——二虎出手根本沒什麽征兆。


    王宇事後迴憶說,隻感覺“嗡”的一聲,眼前一片白,就什麽都看不見了。但生存的本能告訴他:必須跑!


    被一刀砍懵了的王宇隻知道轉頭就跑。


    二虎一把拉住了王宇的夾克衫,王宇奮力一掙,二虎手裏多了件夾克衫,王宇繼續向前跑。王宇想跑迴二樓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有槍。


    當王宇剛邁上第一個台階時,背後又中一刀。


    這一刀砍得極狠,王宇襯衫被砍破,背上被砍了一道長約30厘米的大口子,鮮血立刻染紅了雪白的襯衣。


    王宇腳下一軟,趴在了樓梯上。


    亂刀砍來,王宇抱著頭蜷曲在樓梯上。


    雨點一樣的刀片兒砍在王宇的胳膊上、腿上、背上。


    雪白的襯衣,變成了血衣。


    後來據目擊的人說:王宇是條漢子!挨了那麽多刀,一聲都沒吭,一句都沒求饒。被砍了十多刀的時候,抱著頭蜷曲在樓梯上的王宇兀自怒罵“操你媽”不止。


    十幾年前,二虎在李四台球室門口差點兒砍死李四那次,隻跑了個王宇。今天,二虎終於抓到了王宇。


    砍得差不多了。


    “砸!”二虎一聲令下。


    砸海鮮酒店別有一番情境:海鮮酒店內,魚缸無數,砸碎了一個,“嘩啦”一聲巨響,連魚帶水一並灑出。


    可能,砸什麽店也不如砸海鮮酒店過癮,那是真有的砸。


    “你們認識我是誰嗎?”砸得差不多了,二虎提著刀大聲問了用餐的客人和服務員一句。


    海鮮酒店內繼續鴉雀無聲,用餐的客人們都在這腥臭的空氣中繼續低頭吃,沒一個人抬頭。服務員們也都低頭呆立,一動都不敢動。


    “對,不認識我就對了!”二虎霸道地說。


    “走!”二虎又是一聲令下,瘸著腿帶人走出了海鮮酒店。


    二狗不知道二虎出門的時候是會不會感覺到有點兒冷。


    因為,在距離海鮮酒店正門不到十米的陰暗處,有一個站著一動不動的駝著背的人,正在眯著眼盯著他。


    這眼神足以讓這世界上的任何人感覺到冷。


    曾經被這個人用這種眼神盯過的人,非死即殘。


    這雙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一向沒什麽神,而且,還有些空洞,那是種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在這雙空洞的眼睛後麵約一米處,還有一雙永遠鎮定從容的眼睛。即使是天塌下來,這雙眼睛也絕對不會流出一絲絲的恐慌與驚懼。


    就在幾分鍾前,這兩雙眼睛隔著酒店的玻璃窗,看著一個跟隨了自己十幾年的生死兄弟,被仇人一刀又一刀地砍倒在地,生死未知。


    他們眼中看到的慘景,常人即使在電影中看到,恐怕都會情不自禁地睜大眼睛失聲輕叫。但當時這兩個人都唿吸均勻,表情平靜,一動不動,親眼目睹了王宇被砍的全過程。


    他倆一動不動肯定不是因為被嚇呆了。這兩個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怎麽會被砍人嚇得呆若木雞?


    他們“呆”的原因隻有一個:沉著。


    趙紅兵不用拉著李四,李四也不用拉著趙紅兵。看到酒店內的王宇被砍,這兩個人肯定沒有一個會衝進去。就算是他們手裏有一把微衝都不會,更何況此時他倆手無寸鐵。


    趙紅兵和李四變得冷血了嗎?薄情了嗎?


    肯定不是。


    此時,江湖大哥又算得了什麽?如果這個時候趙紅兵和李四衝進去,下場應該和王宇差不多。即使趙紅兵和李四身手出眾,在已經砍紅了眼的二虎等人的亂刀和槍管下,恐怕也在劫難逃。


    衝進去於事無補,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逞匹夫之勇,從來就不是李四的作風,更非趙紅兵的作風。玩兒命是張嶽一家幾代人一直在幹的事兒。


    要留得青山在。


    二狗絕不會因為李四沒有衝進去救王宇而對李四的人品產生懷疑。相反,二狗認為,李四此時的做法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事實也證明,李四絕非薄情之人。


    三輛車牌上蒙著白布的轎車轉瞬間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


    渾身是血的王宇被服務員背了出來。此時王宇的意識已經模糊,但據他後來迴憶,他還記得在海鮮酒店門口,他見到了四哥,那個背部微駝眯著眼睛的枯瘦的中年漢子。這條漢子,是王宇一生中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


    “四哥……”


    李四那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到悲慟,看不到憐憫,更看不到憤怒。


    李四沒有說話,隻是走上前去輕輕地捏了下王宇的手。


    王宇明白,隻要四哥活著,一定能為他報仇。


    李四沒說話,伸手遞給了趙紅兵他的車鑰匙。


    趙紅兵也沒說話。


    “有事兒你打電話給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王宇如果死了,告訴我。


    趙紅兵依然沒說話,轉頭帶著背王宇的服務員走向了李四的車。


    遇到事時兩個人都不說話,都麵無表情。通過外人根本感覺不到的眼神變化和細小的動作,他們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這是趙紅兵和李四之間特有的溝通方式。


    這與趙紅兵和張嶽的溝通方式不同。張嶽囂張且外向,心裏有了事兒,藏不住,必須要向趙紅兵抖個幹淨。


    這與趙紅兵和沈公子的溝通方式也不同。沈公子雖然急了的時候也不說話,但其麵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太豐富,是個人就能看出沈公子究竟想幹什麽。


    隻有李四,像是一條悶聲不響,悄然走到某人身側,然後張口就咬人的狗。


    趙紅兵太了解李四了,他太清楚李四要幹什麽了。


    剛才李四一動不動。現在,到了李四該動的時候了。


    醫院裏,200的血輸進了王宇體內,王宇才逐漸恢複神智。


    而此時的二虎在砸了李四的海鮮酒店後,又直奔李四經營的洗浴中心。


    一不做,二不休。


    二虎又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


    “怎麽著,你李四一個通緝犯,還敢去報案,告我砸了你的酒店和洗浴中心不成?”此時的二虎肯定這麽想。


    據說,在二虎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之後,居然還去了趙紅兵的公司。


    很晚了,趙紅兵的公司當然沒人。二虎當然誰都沒找到,可能二虎根本也沒想找到誰。二虎也沒有砸趙紅兵公司一塊玻璃,但是他給趙紅兵公司幾個在打撲克的保安留了話:


    “你們老板暴力拆遷,打了我親戚一次又一次。現在,我親戚的腿都斷了。告訴你們老板,我要找他,我要告他!”


    留下這幾句話後,意氣風發的二虎絕塵而去。


    這一天,是二虎混社會近二十年來最瘋狂也是最風光的一天。他肯定感到了從未有過的驕傲與滿足。


    二虎一吐悶氣。壓了他們兄弟近20年的趙紅兵、李四等人,今天,終於被他踩在了腳下。二虎實在是受夠了趙紅兵、李四等人的霸道。二虎始終不明白為什麽他大哥對趙紅兵服軟。今日一搏,他消了大哥的怨氣,也間接報了三弟的仇。有山東作協副主席王兆山之詞為證:


    縱做鬼


    也幸福


    二虎不但誌得意滿,而且他心中有底,認定此次李四和趙紅兵隻能吞下這顆苦果。我二虎出門身邊有兄弟,家裏有超強的防盜門,白道你奈何不了我,下黑手我也有防備。你趙紅兵和李四能奈我何?


    二虎肯定恨不得站在南山的頂上,拿著大喇叭朝全市人民喊:從今天起,咱們市,我和我大哥說了算!


    ……


    二虎不曾料到,這天晚上,既是20年來他最風光的一天,也是他20年來風光的終止日。


    那個眼神空洞悶聲不響咬人的駝背精瘦漢子,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二十、懸案


    二虎砍了王宇的當天晚上,躺在家裏就被人黑了。究竟是誰黑的他,到現在還是個懸案,雖然當地的江湖中人甚至市民都知道是誰幹的。


    當然這怪事是有原因的:二虎被嚇破膽了,清醒以後警察無論如何問,他都不說,堅決不說。


    據說,二虎是在當地那個最著名的垃圾場被一個拾荒的老太婆發現的。那垃圾場就是九寶蓮燈家旁邊的那個。


    那天清晨,這老太婆在垃圾場中發現了一個東北常用的能裝200斤大米的黃色大麻袋。大麻袋不但輕輕地蠕動,而且還帶著血,老太婆就報了案。


    麻袋裏裝的人是二虎。據說二虎從麻袋裏被拉出來時,就是個血葫蘆,身上沒一處完好,全是紫紅色的血痂。他渾身幾十處刀傷,但普遍不深。他身上還有無數處被鈍器擊傷的痕跡,而且,被鈍器擊中的部位也全都不致命。其中,膝蓋被鈍器砸得粉碎。據說,那是被貌似錘子的東西砸了無數下的結果。


    警察往外拉二虎的時候,拽的是胳膊。結果警察一拽,發現跟拽著根麵條似的,綿軟無力。原來他胳膊粉碎性骨折了好幾處——二虎算是廢了。


    這懸案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其中有個情節連二虎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咋迴事兒。後來,這情節就越傳越玄。


    據說當夜,二虎在趙紅兵的公司“囂張”了一圈以後,和同夥們在離家不遠的一個粥城簡單地吃了點兒消夜。他的同夥都怕他出事兒,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門口,他家在五樓。大家都親眼看見二虎進了家門,而且還把防盜門給反鎖了。


    問題出來了,門都反鎖了,人是怎麽進去的?


    公安局的人說:就二虎家這反鎖的防盜門,全市曆史上能把它無痕跡打開的隻有二東子,連當年的大民二民都沒那能耐。但是人家二東子早就“洗手”了,而且二東子是李老棍子的手下,怎麽可能幫李四幹活呢?


    難道是從窗戶飛進來的?二虎家小區的房子在東北也得算是最土的了——外立麵貼了光溜溜白晃晃的鋥亮的瓷磚,就這光溜溜的瓷磚牆,有人能從窗戶外爬進去?


    所以有人開玩笑說:二虎是被蜘蛛俠給黑了。


    這笑話以訛傳訛,最後傳得好像二虎真的是被蜘蛛俠給黑了一樣。


    據說,多年以後,隻能以輪椅代步的二虎曾在一次酒後跟別人說:“你們誰死過?哥們兒我就死過一次。就我腿斷的那次,錘子砸完就是一刀,一刀完了再一錘子,真想自己快點死了。我以為咬斷舌頭就能死了,結果咬舌根本沒法死,操!”


    “你是怎麽被人綁出去的?”


    “不知道……”二虎一臉茫然。


    “怎麽可能?”


    “真不知道!”


    沒人敢再問了,再問二虎該惱了。大家也看出來了,二虎是真不知道。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且說就在王宇被砍、二虎被黑的第二天早上,趙紅兵帶著先兒哥見到了李四。


    據先兒哥說,那天,是他終生難忘的一天。這句話乍一聽有點兒像小學生作文,但從先兒哥這樣一個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了多年的男人口中說出,卻一點兒也不像小學生作文。


    據說,趙紅兵見李四的地方,是在醫學院後麵的一家歌廳。那家歌廳又破又小還有些髒,就是個小妓院,隻有兩三個包房,基本沒人去那兒唱歌。去那裏的人,應該都是去嫖娼的。但李四居然一大早在那兒一個人弄了個包間唱歌。


    歌廳包間的門一打開,煙把人的眼睛嗆得睜不開。李四一個人抽了多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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