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雖然頗具經濟頭腦,卻有個致命的缺點:愛賭。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陳生自從發了財以後就沉迷賭博,不但經常去費四那裏紮金花、百家樂,還經常跑到澳門去賭。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這樣賭。


    到了1999年,陳生已經入不敷出了。雖然旗下資產還有不少,但是賭債也有了幾百萬。


    費四介紹給趙紅兵的,就是這個人。


    陳生應該算是一個打工皇帝,他身上既有中國農民傳統的勤勞與忍耐的優點,又有國人常有的小人乍富的缺點。有句典故叫韓信用兵,多多益善。


    這典故雖然適用於韓信,但顯然不適用於所有人。有的人可能隻能掌控10萬塊錢,超過了10萬塊,他就無法掌握,多餘的錢,反而成了他的噩夢。


    趙紅兵和已經快輸成癟三的陳生的談判過程很順利,畢竟陳生急需現金還賭債。具體過程二狗不知,而且二狗對房地產行業也並不了解,二狗隻知道最終結果大概有如下幾點:


    1.由沈公子出麵擔任該公司的副總經理。


    2.趙紅兵和沈公子近期出現金1000萬買斷該公司部分股權(多數都是用來歸還陳生的賭債,其餘部分用於土地招標等)。


    3.由趙紅兵和沈公子所承接的業務的大部分利潤歸他二人所有。


    大致情況就是如此。


    這樣的事情,趙紅兵由於名聲在外,不好直接出麵參與。由沈公子出麵則不同,起碼沈公子在社會上沒趙紅兵那麽大的惡名。而且沈公子是北京人,對外可以宣稱是北京的老板。


    事兒是很快就定下來了,但接下來趙紅兵可是犯了難。雖然趙紅兵一直不大擔心錢的問題,但如果短期想要籌到1000萬,那就得張口借錢了。


    一個男人最犯難的事兒,可能就是張口跟別人借錢了。而且這次借的錢,說不定要多長時間才能還上。


    趙紅兵在社會上的朋友不少,但是能拿出一大筆錢的並不太多。而且以趙紅兵的身份,不能隨便跟別人借錢。


    原因有二:


    其一,趙紅兵隻要張嘴借錢,不是太熟悉趙紅兵的人多數會以為趙紅兵是要訛錢、訛大戶。


    比如趙紅兵和不太熟悉的富商張三借錢:“三哥,借我200萬。”


    “哎呀,紅兵,我現在沒那麽多錢,資金都壓在貨上。這樣吧,我手頭有30萬,你先拿去應應急,什麽時候還都行,沒事兒。”張三還得裝得很仗義。


    趙紅兵張口了,張三肯定得給麵子,但是十有八九不會拿出那麽多錢借給趙紅兵這樣的黑社會大哥。因為就算是趙紅兵一定會還,但說不定哪天趙紅兵就被暗殺了或被正法了,到時候他找誰要錢去?借趙紅兵30萬,不但麵子給了,而且還不傷筋骨,愛還不還吧。


    其二,趙紅兵畢竟是個社會大哥,社會大哥張口借錢,麵子上多少有些過不去。


    所以,趙紅兵雖然朋友不少,但不到萬不得已還真不能張口跟外人借錢。


    趙紅兵第一個找到的人是李四。


    “四兒,上次跟你說那事兒,有點眉目了。”


    “嗯,我說了,我也入一股。”


    “這次你可能得先多出點兒錢。”


    “大概要多少?”


    “總共需要1000萬,我有點錢但是根本不夠解決問題。”


    “我大概有500多萬。給我留幾十萬,其他你全拿走。”


    李四雖然剛迴來時間不久,但是他卻在當地開了一家洗浴中心和一家海鮮酒店,投入了不少錢,能拿出的現金大概也隻有500萬。


    “這錢你拿出來,說不定得個幾年才能看到效益。”


    “我知道。”李四拍了拍趙紅兵,打了個哈欠走了。


    他們兄弟之間是過命的交情,沒必要太多的廢話。


    據說趙紅兵和沈公子在拿到了李四的錢後,然後加上自己本來有的錢,又東拚西湊之後,還缺二百多萬。


    這時候,趙紅兵和沈公子同時想到了一個人:劉海柱。


    趙紅兵、沈公子、劉海柱三人關係最好,十多年來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卻始終沒有任何經濟來往。


    一向看不慣邋裏邋遢的劉海柱的高歡,曾經這樣評價劉海柱:“我從小學一年級就認識他。那時候他就是個混子,常年在轉盤街跟人家打架,次次打得滿地是血。春夏秋冬他就一套衣服,沒見他換過,也沒見他洗過。現在你趙紅兵居然和他成天在一起喝酒,我就納悶,你們倆究竟成天聊些什麽?你們倆的關係不就是酒肉朋友嗎?一個酒肉朋友,至於讓你總醉成那樣嗎?”


    男人之間的關係,女人很難理解,即使聰明如高歡。


    這次,劉海柱和趙紅兵讓高歡見識到了什麽叫“酒肉朋友”。


    趙紅兵在借錢的時候劉海柱說的那句話,直到今天,趙紅兵酒後還經常一次又一次地跟別人重複。


    “劉哥,借點錢。”


    “借啥啊,去我侄女那兒拿去。”劉海柱的侄女是他配件門市的出納,劉海柱還以為趙紅兵要用個幾萬塊周轉一下。


    “要借很多錢。”


    “多少啊?”劉海柱靠著辛辛苦苦起早貪黑的勞動,也的確算是個大款了。但是在1999年的時候,劉海柱還不像現在這麽有錢,二狗記得那時候他還經常鑽到車底下修車。


    “二百多萬。”


    劉海柱被嚇著了。


    “紅兵,你要做什麽?”


    “開發房地產。”


    “嗯。”


    “劉哥,如果沒這麽多就少借點。”


    劉海柱沉吟了一下。


    “紅兵,我有。多長時間要?”


    “越快越好,就這幾天。”


    “三天行嗎?”


    “行。”


    “三天後來我這裏拿吧!”


    “劉哥,這錢說不定什麽時候能還,而且,也有風險……”


    劉海柱笑了,笑的時候消瘦的臉頰全是褶子,滿是機油油汙的臉上露出了兩排白牙。他說了一句話:“紅兵,我他媽的活了快50歲,我明白一件事兒。如果我想借錢給你,那我一定做好了你還不上的準備才借給你的。但是呢,我琢磨著就算你還不上我,這輩子你還是我的兄弟,咱們這關係還是和現在一樣。這200萬就算是給你,也值。”劉海柱說完,拿板子重重地敲了兩下車的保險杠。


    劉海柱看似粗魯且邋遢,但是大事兒真的比誰都明白:借錢給別人的時候,一定要覺得即使對方還不上也值得的時候再借。如果沒做好對方不還錢的心理準備,就幹脆別借錢給對方。二狗不大認同一句看似名言的話:“如果你想失去一個朋友,那就借錢給他吧!”二狗覺得和這句名言相比,劉海柱看待借錢這件事兒的態度更值得欣賞和學習。


    看著劉海柱轉身鑽進修車坑的消瘦的背影,趙紅兵眼睛有點濕:這200萬,是老哥辛辛苦苦半輩子,一個螺絲一個螺絲地擰出來的錢,血汗錢。


    四十五、兩隻小海豹


    五年前,二狗的第一任領導曾經教育二狗說:“當今社會中人和人坐在一起能互相溝通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能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說上兩個小時話的機會也是越來越少了。如果兩個小時的溝通都很順暢,那麽,你們很可能成為朋友。所以,你在見客戶時一定要和客戶多聊聊天,未必是要聊工作上的事兒,隻要客戶不表現出厭煩的情緒,你就繼續和他聊就成。聊著聊著,說不定你們就成了朋友。這樣,你不但多了個客戶,還多了個朋友。成了朋友,事情就好辦多了。”


    仔細想想,這五年來,曾經和二狗安安靜靜地聊上兩個小時的人,真的都成了二狗的朋友。


    趙紅兵和沈公子肯定懂這個道理,他們明白兩件事兒:一是既然韋局長要和小靜一起過生日,那麽晚上肯定不會安排其他的事兒,他們肯定有大把的時間和韋局長聊天,有機會聊天,就有機會成為朋友;二是初次見麵,肯定一句正事兒都不能談,最多介紹一下自己是做什麽的。


    吃飯的地方在李四新開的海鮮酒店的一個小包房裏,挺安靜。


    這天,沈公子和趙紅兵都是西裝革履,很正統的商務人士打扮。在上海西裝筆挺的人到處可見,可在當年的東北,很少有人總是西裝筆挺。沈公子和趙紅兵都當過兵,腰杆筆直而且肩膀也寬,穿著西裝都顯得格外的精神。而且據說他倆還都提著公文包,盡管二狗猜測他倆的公文包裏頂多也就是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來,來,認識一下,這是我們家老韋,在市政府上班。”小靜熱情地剛剛走進門的沈公子和趙紅兵說。


    “你好,你好!”趙紅兵和沈公子都上前幾步,和韋局長握了握手。


    “這是趙紅兵。和我從小玩兒到大的,就我經常跟你提起的,現在在紫玉集團上班,負責采購……”


    “小采購員,嗬嗬。”趙紅兵做夢也沒想到小靜順口說他是做采購的。但既然小靜這麽說了,他隻能硬著頭皮這麽接下去了。


    “趙經理,人家都說采購是個肥差啊。”韋局長善意地朝趙紅兵笑笑。


    “混口飯吃唄,嗨!”普通人見到平日威風八麵的領導通常都很拘束,但趙紅兵絕不。趙紅兵從小見到的官忒多了,他爸爸當年也是市委常委,手中的權力不比韋局長小。


    小學的思想品德課總教育我們要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是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的確不多。多數人在見到比自己強勢的人的時候,總會有些露怯,而當見到遠不如自己的人的時候,卻又多了幾分自得。所以說,多數人都是又卑又亢。真正能做到不卑不亢的人,通常會成大事,趙紅兵和沈公子如此,韋局長也是如此。而且,人隻喜歡和與自己能力相仿的人做朋友,在別人麵前表現得過於自卑和過於自大,都很難結交到真正的朋友。


    “這是申總。北京人,趙紅兵的戰友,現在投資入股了紫玉集團,是紫玉集團的副總。”


    “申總,你好。”韋局長又起身,禮貌地和沈公子握了握手。


    “你好,韋局長。”


    “別局長局長的,煩不?和我一樣,叫他老韋就行了!”小靜插話。


    韋局長笑吟吟地看著小靜,沒說話。


    “那……不合適吧。我今年才三十四,您肯定比我大,我就叫您韋哥吧!”沈公子笑著看著韋局長說。


    “好!”韋局長說話一向幹脆,從不拖泥帶水。


    這時,趙紅兵和沈公子都落座了。他倆做出了相同的動作:解掉了領帶,盡管這領帶是他倆十分鍾前在車裏剛係上的。他們這個動作是要傳達兩個信息:一是這是家庭聚餐,要輕鬆愉快,打著領帶有些拘束,有些太式;二是之所以還要係領帶,是要告訴韋局長,他倆也是體麵人,有正事兒的人。


    “你看看紅兵那手,那是當兵留下的殘疾。你看看,基本都不能用了。”


    在趙紅兵和沈公子解完領帶後,小靜對韋局長說。


    “保家衛國,好!來,喝一杯!我不會喝酒,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韋局長舉起了茶水杯。韋局長絕對是個體麵人,他和小靜屬於不合法的兩口子,趙紅兵和沈公子是小靜的朋友,他一定要給足小靜的朋友麵子,這樣,小靜才有麵子。


    趙紅兵也舉起了茶水杯:“來吧,共同喝一杯,也祝小靜生日快樂!”


    其樂融融。


    在隨後的幾個小時裏,趙紅兵、沈公子和韋局長聊了一些當時的社會話題,聊了國計民生,甚至聊了喜歡的體育明星,聊得很開心,但是一句正事兒都沒提。


    趙紅兵和沈公子自身的文化素養和修養都不低,雖然和韋局長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他們畢竟來自於社會,他們了解到的東西給關注國計民生的韋局長很大的觸動。有些東西,韋局長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是沒法知道的。在聊天的過程中,小靜也在不斷地插科打諢,給聊天平添了幾分輕鬆。


    “我們家老韋就一個愛好,打網球。每天早上五點就去單位,隻要沒什麽大事兒,肯定就在政府下麵的那個網球場打網球。真不知道那個東西有什麽好玩兒。”


    “啊,我也愛打網球!”沈公子說。


    “是嗎?打得怎麽樣?”韋局長饒有興味。


    “還湊合,但是愛打!”


    “哪天咱們倆切磋切磋!”韋局長發出了挑戰帖。


    “一定領教一下!”


    “好!”


    其實沈公子根本就不會打網球,但是沈公子不怕,他可以現學,他的運動神經之發達常人難以想象。他有點像以前墨西哥足球隊的門將花蝴蝶坎波斯。據說坎波斯踢足球當年隻是個業餘愛好,高爾夫球、網球、台球、帆板、板球、乒乓球、籃球,任何一樣坎波斯都可以進國家隊。他當守門員的原因是他踢前鋒時進了不少球,結果本隊守門員卻總丟球,他說:“你不行,看我的。”然後坎波斯戴上手套就當了門將,結果就成了全世界20世紀90年代最有名的門將之一。沈公子就是咱中國的坎波斯,隻要是運動,沈公子一上手就會超過身邊90%的人。


    趙紅兵和沈公子就是希望有這樣的機會能和韋局長多多溝通,網球外交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小靜的生日宴就這樣圓滿地結束了。


    沈公子和趙紅兵直到今天還記得,那是他們第一次吃了一晚上飯但一口酒都沒喝的晚宴。趙紅兵和沈公子喝了一晚上茶水,對於整日和一群江湖中人大吵大鬧喝酒的趙紅兵和沈公子來說,忒不習慣了。


    不習慣歸不習慣,但是他們的目的卻都達到了,那就是:以後能經常有機會接觸到韋局長,而且,有可能和韋局長成為朋友。


    十天後,沈公子帶著網球拍去找韋局長切磋了。


    兩個月後,沈公子稱韋局長為“大哥”了,“哥”前麵少了個“韋”字,多了個“大”字。


    沈公子和趙紅兵的策略很妥當,很得體。


    即使是張嶽案沒有最後牽扯進趙紅兵,但是趙紅兵的事兒韋局長也應該有所耳聞。不管怎麽說,以韋局長的身份和其潔身自好的本性,是不可能過多地和趙紅兵這樣的人來往的。但沈公子不同,沈公子是在派出所沒有任何案底的從北京來的申總,是企業家,絕對的體麵人。和沈公子這樣的人做朋友,沒任何問題。


    1999年夏,趙紅兵曾經請人吃了一頓飯,這頓飯也是經典中的經典。


    他請這頓飯的原因是沈公子告訴他:東郊有塊土地要招標,咱們的機會來了。


    趙紅兵要請的,就是可能參與這次土地招標的開發商。趙紅兵請他的競爭對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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