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迴想那一天,喧鬧的喜宴


    到今天二狗雖然才活了27年,人生的路還很漫長,但是已經曆過頗多的事情,浮浮沉沉很多次。和同齡人相比,或許二狗的心要老一些。因為有人說過:如果一個人經常迴憶往事,那說明這個人已經老了。二狗隻有27歲,但真的已經老了。這絕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二狗早就過了那個歲數。


    當二狗迴首往事,忽然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如某年某月某日曾發生了一件當時讓二狗撓頭不已、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事情,二狗在當時認為已經無路可走,但多年以後迴想起來,忽然覺得那天的磨難頗具喜劇色彩,不但值得迴味,而且自己想想也會覺得好笑。又如某年某月某日曾發生了一件當時讓二狗歡欣鼓舞、興高采烈地沉浸在幸福與歡樂中的事情,二狗當時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多年以後迴想起來,卻覺得那天是一個悲劇,陰仄仄的,甚至連想都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


    這就叫悲喜兩重天嗎?


    比如2004年的某個冬日,二狗的老板給二狗用電子郵件發來了一個運作了已有50個工作日的項目匯總,並且用ppt列好了報告框架,告訴二狗要按這個格式在ppt上把報告完成。某國際著名軟件供應商是當時二狗公司的一個重要客戶。老板說:“客戶明天早上九點一定要這份報告,他們要用我們的報告做一項重大決議,alex,你一定要寫好。”二狗信心百倍地滿口答應,然後開始寫。


    16個小時,二狗沒離開辦公桌,終於在淩晨五點,完成了一份80頁的ppt報告。二狗對自己寫的報告很自戀,寫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後伸了個懶腰,結果一腳踢掉了腳下的電腦主機電源……等再打開電腦時發現,自己16個小時的勞動成果全不見了——自己居然是在outlook上直接打開ppt做的報告!像二狗這樣靠office吃飯的人居然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二狗清楚地知道這個報告的重要性,當時就眼前一黑,覺得到了世界末日,想去跳樓……


    事情解決的方式不提了,二狗隻想說多年以後再迴想起那個冬日的清晨時,隻會會心地一笑。的確,世上哪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啊?


    再比如2004年的某個冬日,踢掉電源的事情剛剛過去三四天,那是2004年的最後一天的夜裏。十二點,二狗和一個女孩子走在喧鬧的淮海路上,雖然已經十二點了,但是淮海路上依然人山人海。太多太多的少男少女揮舞著手中的煙花,映紅了他們的笑顏,他們大聲歡唿著倒計時:10、9、8、7……二狗和她也被身邊的人感染了,和他們一起揮舞著手中的煙花數著蘋果燈大聲地喊著。新年的鞭炮聲響起,鞭炮聲中她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對二狗說:“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要和你一起過,都要在這裏過,答應我……”那天她還戴了兩隻粉色的兔子耳朵……


    多年以後,二狗再迴想起那天時,隻有心碎。不敢去想,但越是不敢去想印象反而越深,沒辦法。


    寫了這麽多廢話,其實隻想說一句:當二狗迴憶起那天趙紅兵喧鬧的喜宴時,卻感覺隻有秋風、枯草、落葉、夕陽,那種沒一絲暖意的夕陽……


    是婚宴,也是離別宴。


    這場宴會過後的兩個月,參加宴會的很多人,已人鬼殊途。


    此時,剛剛結束南山之戰的趙紅兵、張嶽團夥的戰鬥力與在社會中的聲望正值頂峰。一個當地從未有過的戰鬥力超強的團夥,後人也很難超越。


    任何事情都是物極必反、盛極必衰,不是嗎?


    外國研究機構有一項研究成果:女人在28歲時最漂亮。趙紅兵和高歡結婚那年,高歡正好28歲。婚宴上,鶯鶯燕燕的高歡格外嫵媚動人。


    每次看到高歡,二狗總想起《紅樓夢》上的那句“世外仙姝寂寞林”。


    的確,高歡身上就是這個勁兒。


    高歡的父母都沒參加她的婚禮。但此時的高歡,早就不再在乎那些。


    把自己寫的情書朗誦出來總歸讓人有點肉麻,但婚宴開始之前,當高歡含情脈脈地看著趙紅兵,輕聲地再次讀出“紅兵,我想和你去一個地方……”時,沒一個人覺得肉麻,全都被深深地感動了,偌大的大廳裏,鴉雀無聲。


    感情脆弱的三姐等人還輕聲地抽泣了起來。這就叫有情人終成眷屬。《沉思錄》中有句話:“請看看那些所謂的偉大的人物,他們現在都到哪裏去了?都煙消雲散了。有的成為故事,有的甚至連半個故事都算不上。”


    趙紅兵和高歡都不是所謂的偉大人物,但他們成為故事了。對,是這樣,平凡人的真摯與厚重的愛情故事才最能打動人心。


    在高歡輕聲地讀完以後,二狗也被她所打動。


    或許社會中曾有太多對趙紅兵和高歡二人的非議,但如果他們參加了這次的婚宴,二狗相信他們會改變最初的看法,然後去深深地祝福趙紅兵和高歡。


    或許趙紅兵和高歡之間的事情曾是很多無聊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但二狗相信這天以後,人們說得更多的是這二人情比金堅。


    或許二狗也曾懷疑趙紅兵和高歡二人是否能夠最終走到一起,但那天,看到趙紅兵和高歡二人對視的眼神,二狗堅信,他倆不再會分開。


    沈公子帶頭鼓起了掌,大家才如夢初醒般跟著鼓掌。


    婚禮一片喧鬧與祥和的氣象,喜氣洋洋。


    通常情況下婚禮的酒席都隻會持續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大多和趙紅兵不大熟悉的人比如大虎、袁老三等人都已離場,隻剩下張嶽、劉海柱、丁小虎等二十幾個鐵杆兄弟。這些人湊成了兩大桌,關上飯店的大門,大唿小叫地喝了起來。


    對於別人來說,婚宴已經結束;對於張嶽等人來說,婚宴才剛剛開始。


    都是自家兄弟,酒喝得格外多,格外痛快。


    劉海柱最先喝多的,拿個麥克風高唱:“大老爺們兒愛唱歌,唱起歌來樂嗬嗬。”


    費四抓著小紀的手,磨磨嘰嘰說個沒完。


    孫大偉嘔吐了一次又一次。


    沈公子喝得兩隻眼睛通紅,坐得遠遠的,看著這群醉鬼傻笑。


    丁小虎喝得脫了衣服光著膀子,還要抓著蔣門神繼續喝。


    地上的啤酒瓶子和白酒瓶子扔了一地。


    二狗依然記得張嶽少有地大醉了,抓著趙紅兵的胳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趙紅兵不斷地“嗯”“嗯”地答應著。或許趙紅兵也沒有認真聽已經醉酒的張嶽究竟在對他說些什麽。


    時隔多年,二狗依然記得穿著一套黑色西裝的張嶽抓住同樣穿著一套黑色西裝的趙紅兵的胳膊說個沒完的情景,那天張嶽的臉慘白。張嶽酒喝得越多,本來就白皙的臉就會更白。


    兩個人的友情已經持續了十幾年,或許曾經為一些小事兒爭執過,但從來都沒真正紅過臉。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那天那頓酒一直喝到晚上九點,都多了。


    趙紅兵是當年這些人拜把子時候的大哥,卻是最後一個結婚的,怎麽能不好好熱鬧一下?


    酒後,小紀等人去了ktv唱歌,繼續喝。


    張嶽拉住趙紅兵說要聊聊,而且不讓趙紅兵迴家,要一起去馬路上走走。張嶽和趙紅兵不大一樣,趙紅兵有很多親如兄弟的朋友,但張嶽卻隻有趙紅兵一個親如兄弟的朋友。張嶽心裏有話,隻想對趙紅兵說。


    人在出大事兒之前是有預感的,總要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跟最親密的人說完,然後再走。就好像是汶川大地震中壓在水泥板之下的那個牽動了無數國人的心的小夥子,幾天過去了他都沒有死,救援人員到了以後他還很精神地對著鏡頭對他的老婆和孩子說了很多話,想讓他休息一下,他卻還要繼續說。但當救援人員馬上就要把他解救出來時,他走了……


    這兩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白色襯衣的三十多歲的英俊男人,最後一次一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夜。


    他倆是當時當地最有名的兩個江湖大哥;他倆是無話不談的兄弟;他倆曾是高中同學,在一起經曆了無數次生死的考驗;他倆的童年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過的,毛主席語錄張口就來,又在成年之際接受了改革開放的思想衝擊;他倆又都在監獄裏度過了多年本應是最美好的時光;他倆本來都應體麵地坐在辦公室裏,今天卻成為市民口中的惡棍;甚至他倆的老婆都是高中同學,並且是最好的朋友……


    這兩個人有太多的共同之處,有太多的話說。


    據說他倆從六中走到了二中,從市一百貨走到了市六百貨。最後,在江邊,他倆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天亮了,迴家了。


    這一夜,本是趙紅兵的新婚之夜。


    這一夜,他倆究竟說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這一夜,是他倆人生中最後一次長談。


    因為在趙紅兵結婚兩三天以後,張嶽接到了遠在廣東的小梅打來的一個電話。


    “大哥,富貴被害了……”


    “剛才去認的屍體,穿的衣服,手指、肚子上的傷疤,都是富貴的。”


    “大哥,你沒事兒吧?”小梅真是個堅強的女人。


    “知道是被誰害的嗎?報案了嗎?”


    “我知道可能是誰幹的,但是他們在這裏勢力很大,估計報案也沒用……警察把人傳來審了兩句就放走了……”


    “你等我,我明天過去。”


    據說接完電話,張嶽哭了。


    那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張嶽這個人還會哭,以前大家都以為他這個人根本就沒長淚腺。


    在珠海當雞頭的富貴身上綁了兩塊巨石被活著扔進了大海,溺水而死。


    撈上來時,已經沒了人樣,如果不是那隻殘手,屍體還真不好辨認。


    當天晚上,張嶽給李四、蔣門神和馬三各打了一個電話。


    “富貴沒了,我去珠海看看,讓財務給我準備100萬。”這是張嶽打給蔣門神的。


    “給我找三四個小兄弟,三四個不要命的小兄弟。”這是張嶽打給馬三的。


    “四兒,我空手去廣東,你在廣州給我準備點家夥。”這是張嶽打給李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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