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城裏的流氓,把夢照亮


    趙紅兵看見停了,不打了,就沒下樓。


    他也沒法下樓,一個是親侄子,一個是最好的小兄弟,他下去也沒法說什麽。趙紅兵關上窗戶,還是能聽見樓下沈公子的喝罵。趙紅兵知道,沈公子對李武那點氣,都撒到這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身上了。平時沈公子貧歸貧,但嗓門可真不大。今天的沈公子顯然是在那兒撒火呢。


    按戰鬥力來說,袁老三、趙曉波等由市中心幹部子弟組成的太子黨遠不及丁小虎、大耳朵等西郊的混子,但是袁老三等人顯然更敢下手、更不怕事兒,因為畢竟他們身後站著他們的父母。


    袁老三等人打架完全是給家糟踐錢,而丁小虎等人打架是為了生存。丁小虎和趙曉波是絕對的夙敵,天生的冤家。而且他倆分別是當地年青一代最有名氣的兩個團夥的代表人物,如果沒有趙紅兵的關係,他們兩幫早該打出人命來了。


    李武從包房裏出來了:“紅兵,謝謝啊!”李武還走上前去拍了拍站在窗戶邊上抽煙的趙紅兵。


    “你先走吧!”趙紅兵禮貌性地笑笑,也拍了拍李武。


    李武下了樓,沈公子假裝沒看見,繼續對趙曉波和丁小虎訓話。李武走上前去拍了拍沈公子:“我走了。”


    沈公子勉強點了點頭,看都沒看李武一眼。


    看見李武走了,沈公子隨後就上了樓。


    “紅兵,我說什麽來著?李武就是個兩麵光,誰都想不得罪!在誰那兒都想當個好人!今天給咱們報信,明天向省城的人討好,他算個什麽東西?


    現在開始拿咱們的錢去做人情了,咱們在南山的時候他在哪兒?”沈公子一肚子火。


    趙紅兵看著沈公子,沒說話,實在是無話可說。


    當一個臉皮厚的人以感情來脅迫另一個臉皮薄的人的時候,這臉皮薄的人十有八九是輸了,而且輸得窩窩囊囊。與其說輸在感情上,倒不如說輸在臉皮上。趙紅兵就是拉不下麵子,怎麽辦?


    “唉……”沈公子說完,也覺得自己有點過火了。他太了解趙紅兵了,他知道李武一說趙紅兵肯定得給麵子,所以李武說完沈公子就自己走出去透氣了,他就是不想窩囊。


    “沒有下一次了……”趙紅兵說。


    “紅兵,我不是說那點錢的事兒,那點錢算什麽啊?我就是瞧不起李武這人!”


    “我明白。”趙紅兵啥不明白啊?他啥都明白。但是即使他明白,也得輸給李武,這世界上總歸是臉皮厚的人吃香。


    “經過這樣一次,紅兵你說,還有人敢和咱們合夥做生意嗎?以後咱這生意怎麽做?誰敢把活兒給咱們?”沈公子愁啊。這次生意算是沒賠本,但是對於正經做生意的人來說,以後有膽量去和趙紅兵合作的肯定不多了。


    對於江湖中人來講,趙紅兵是英名大震;對於生意人來講,趙紅兵是惡名遠揚。


    “天無絕人之路。這世界上,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看人家張嶽,那錢賺得不是比印鈔機還快嗎?”趙紅兵說。


    “咱們怎麽能跟張嶽比?咱們是希望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賺錢的。”


    “人家張嶽也不偷不搶啊?”


    “嗬嗬,讓你去幹張嶽那樣的事兒,你能幹嗎?”


    “我幹不了。”趙紅兵也樂了。


    可能有人會問,張嶽出獄以後都幹什麽呢?這個問題實在太難迴答,恐怕張嶽自己也迴答不上來,因為這世界上有多少行業,人家就“涉足”多少行業。來錢的路子不是野,是忒野。反正人家張嶽不偷不搶,甚至連訛都懶得訛,就靠名片上“張嶽”那倆字吃飯。


    1998~1999年,是張嶽折騰得最兇、賺錢最多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張嶽名下的公司至少10個,連蔣門神都兼著好幾個公司的總經理!現在二狗舉例來說說據二狗所知張嶽都幹些什麽。


    例一:電梯代理


    黑社會頭子張嶽咋還成渠道商了呢?


    1998年當地的高層建築開始多了起來,有了高層建築就應該有電梯。


    當時當地還有個電梯代理商,代理日本三x牌電梯的,賺了不少錢。張嶽就在吃飯時偶爾聽別人說了一句:“那xxx代理三x牌電梯,真賺啊!”張嶽聽了以後,馬上安排蔣門神問哪兒有需求,然後又讓手下人去聯係取得某本土電梯代理權。1998年的時候電梯的利潤那是相當高,本土牌子更是返點高,利潤高。


    幾個大的電梯工程項目招標即將開始時,張嶽開始請那個“日本三x牌電梯代理商”吃飯了。


    江湖上最有名的社會大哥請吃飯,他敢不來嗎?他必須來。


    張嶽請完他這競爭對手吃飯,然後就請他唱歌,請完唱歌再請他去打保齡球,請完保齡球再去請桑拿。吃飯、喝酒、唱歌、打球、洗桑拿一條龍。


    一請就是一個禮拜,一玩就一通宵。天天請。人家身體都頂不住了。


    這一個禮拜中的某天,張嶽隻是偶然“不經意”地說了一句:現在我也代理了個xx電梯的牌子,現在不是xx工程要招標嘛。這三x牌電梯代理商也不傻,他當然明白怎麽迴事兒。


    一個禮拜後,工程招標開始,就張嶽一個人去的,連個競爭對手都沒有,他不中標誰中標?


    例二:酒水飲料推銷員


    黑社會頭子張嶽怎麽還賣啤酒飲料了呢?


    且說當地有個啤酒廠,這個啤酒不是難喝,那是非常難喝。在當地曾有一個流傳久遠的故事,這個故事可能很多城市也都有:


    一個刑警審訊嫌疑犯:“你說還是不說?”


    嫌疑犯不說話。


    “好,那你在這兒坐著吧,別睡了!”


    嫌疑犯還是不說話。


    “你有剛!”一天一夜過後,嫌疑犯還是什麽都沒說。


    “報告政府!我想喝水!”


    “現在我們隊裏沒水,你要是招了,我出去給你弄點水去。”


    嫌疑犯還是什麽都不說。


    這時,刑警隊隊長進來了,很淡定地看了嫌疑犯一眼,然後緩慢而有力地說:“小張,給他弄點xx啤酒去,他不是渴嗎?讓他喝!灌他喝!”


    “政府!我全說了,我認罪,我啥都說,千萬別讓我喝xx啤酒啊!”


    所以說,這啤酒忒難喝,難喝的程度有如滿清十大酷刑。因為太難喝了,所以賣不出去。


    啤酒廠要倒閉了怎麽辦啊?廠長得想辦法啊?廠長就找到張嶽了。


    “現在咱們市的啤酒市場都讓外地啤酒占了,啤酒廠都快倒閉了,工人也快下崗了。張總是咱們市的社會名人,也照顧照顧咱們市的企業,想想辦法吧。”


    “行啊,我想想辦法去,給我個獨家代理吧?”


    “謝謝張總了!”


    “客氣,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沒出倆月,價格在1塊5到3塊之間的其他品牌啤酒在當地基本絕跡了,要麽啤酒是6塊錢以上的外地啤酒,要麽是本地啤酒,再或者就是罐啤。當年當地消費能力比較低,市民們隻能咬牙喝張嶽代理的當地的啤酒,所以飯店裏,啤酒總就存這麽一種。


    沈公子一喝啤酒就罵張嶽。


    張嶽每次喝這啤酒時也是皺著眉頭,齜牙咧嘴,看起來挺難受,說:“真他媽的難喝!再也不喝了!咱們整點白的吧!”


    光啤酒這一項,張嶽1998~1999年至少賺了幾百萬。


    話說迴來,當地這啤酒一旦喝習慣了,還真適應不了其他品牌的啤酒。


    二狗後來讀大學時再喝別的啤酒感覺那都不是啤酒,因為當地這啤酒根本就不是啤酒的味兒。


    終於有一次二狗在上海喝多了,小半杯黃酒沒喝完,然後又倒上了大半杯啤酒,一口幹了下去後,忽然間熱淚盈眶:我操,我想家了,我喝出了家鄉的味道,家鄉啤酒的味道,那濃濃的鄉情,都在這半杯黃酒加半杯啤酒裏。


    例三:……


    總之,張嶽賺錢的途徑萬萬千,數錢數到手發軟。


    趙紅兵雖然名聲不比張嶽小,但趙紅兵還真就沒張嶽那股土匪勁兒。別看張嶽又賣電梯又賣啤酒的,這些事兒趙紅兵真未必做得來。


    在吳老板這事兒解決以後,趙紅兵和沈公子短時間內沒事兒可做,成天發呆。


    趙紅兵發呆歸發呆,但是真的有人崇拜他。二狗知道有個人崇拜他,由於這個人在後來的故事發展中也算是個重要人物,所以二狗簡單介紹他,在下文中,把他稱為大誌。


    大誌是農村人,上數100代都是農村人,包括大誌也是農村戶口,剛剛進城一兩年,舉家從農村搬進了城裏。中國在20世紀90年代末農村城市化進程加快,羨慕城市人生活的農村人經常漫無目的地有點積蓄就舉家進城,希望過上城市人的生活。這是曆史的潮流,誰都無法逆轉。當農村人進城以後,才發現城市生活的艱難。尤其是在當地,城裏人的生活多數根本不如農村人。


    大誌的爸爸在農村的時候就開了個商店,賺了點錢,然後把鄉下的地承包出去,帶著錢搬進了城裏,又在城裏開了個商店。這個小商店生意不太好,但全家就得靠這個活著。生活挺困難。


    困難歸困難,但是大誌的爸爸還是要供大誌讀書。大誌是家中的獨子,學習成績並不好,考高中落榜以後,被大誌的爸爸送進了當地一所財經中專學校。據說能就近伺候大誌,讓大誌安心讀書,這也是他父母決心進城的重要原因之一。在20世紀90年代末期,中專已經不需要努力地去“考”了,基本上花錢就能上。望子成龍的大誌爸爸每年至少要拿出一萬元供大誌上學。


    但大誌真不是塊讀書的料。盡管家已經搬到了市裏,但大誌還是堅持不在家住,一定要住校。為什麽啊?因為住校自由啊!大誌爸爸拗不過他,隻能同意。


    1998年春,開學伊始,大誌拿著爸爸給的2000多塊學雜費和生活費去了學校。上午在學校裏轉了一圈,排隊沒交上錢,下午大誌就鑽進了馬三的遊戲廳。


    大誌三天三夜沒出來。


    三天三夜過後,他身上據說隻剩下三毛錢了。他爸爸媽媽一毛一毛攢的2000多塊錢,全輸在了馬三的遊戲廳裏。


    大誌趴在遊戲機上開始哭。學雜費和生活費都輸光了,怎麽辦?


    九寶蓮燈走了過來,拍了拍他:“兄弟,輸光了沒錢吃飯了吧?給你塊錢,吃點東西,迴家吧!”出身城市貧民窟的九寶蓮燈人不錯,看著農村孩子打扮的大誌,挺同情。


    大誌哭得更厲害了,趴在桌子上就是不走。


    這時,改變大誌一生命運的人出現了,蔣門神來了。


    蔣門神一進門就大喊:走,兄弟們,跟我吃飯去,吃死他們!


    蔣門神這是要吃死誰?原來,在這之前的一天中午,蔣門神來找馬三談事兒,談到一半,餓了,他倆就去遊戲廳隔壁的一個規模不小的自助餐廳吃飯。這個自助餐廳有個規矩,隻收菜錢,飯錢隻收一塊,按人頭算。無論你吃多少碗,都隻收一塊,但是不能浪費,浪費就罰一塊。


    蔣門神吃到半碗的時候,飽了,不吃了。把那個剩下半碗飯的碗當煙灰缸,馬三和蔣門神一人在裏麵撚滅了一個煙頭。據說,蔣門神還往這個碗裏吐了一口痰。


    “買單!”蔣門神叫服務員。


    “先生,您浪費了米飯,需要加收一元!”這服務員話真多,其實直接多收蔣門神一塊錢也就算了,蔣門神才不知道這頓飯需要多少錢呢。


    “憑什麽多收我錢?我花錢買的,自己不吃不行啊?”蔣門神火大了。


    “你花了一塊錢,隻要不浪費,吃多少都可以!但是隻要浪費,我們就要加收一塊錢。”


    “你們飯店這是什麽規矩!”


    “先生,你抬頭看,那兒寫著呢!”


    蔣門神抬頭一看,確實寫著呢:拒絕浪費,浪費米飯罰款一元。


    “先生,您看見了吧?”服務員洋洋得意。


    蔣門神沒話說。


    “我們這裏是明文規定的,這錢你必須得交。”服務員更是得意。


    “扯淡!”強驢蔣門神就是不服輸。


    “先生……”


    “我把它吃了你還罰不?”蔣門神那倔勁兒又上來了。


    “當然不罰了!”服務員看著那滿是煙灰煙頭的半碗飯,才不信蔣門神真能把這碗飯吃了呢。


    這服務員錯了,她不知道她眼前這條大漢是蔣門神,曾經一天一夜啥事兒沒有乘坐三輪160公裏的蔣門神。


    據現場目擊的馬三說:蔣門神二話沒說隻拿筷子一扒拉,一仰頭就一口把這滿是煙灰煙頭的半碗飯給吃下去了!


    麵不改色,一口吃下去的!嚼都沒嚼,一口咽下去的。


    一向隻負責雷人的馬三這下遭雷擊了,被雷死了!


    “你還罰錢嗎?”蔣門神一口咽下去了以後,穩定了一下唿吸,得意洋洋地對服務員說。


    服務員已經被九雷轟頂了,哪還說得出話。


    蔣門神點了根煙,神態自若地買單,走人。


    馬三香汗淋漓。


    蔣門神是能吃虧的人嗎?雖然昨天表麵上他是在飯店取得了勝利,但是實際上吞下那口髒飯肯定還有口惡氣!


    不行,蔣門神得報仇!


    據說當天晚上蔣門神啥也沒吃,誰請客也不去,而且通知了遊戲廳裏九寶蓮燈等人:晚上誰也不許吃飯,明天等我安排!


    這不,中午,蔣門神帶著一箱榨菜來了。


    “都誰餓,跟我一起去吃!我請吃飯!”蔣門神站在門口喊。


    “走吧,一起去吃吧,蔣哥請吃飯!”九寶蓮燈拉上了大誌。


    大誌跟著就去了。他實在太餓了,三天隻顧著賭錢,根本就沒吃東西。


    蔣門神帶著九寶蓮燈、大誌等五個人去了隔壁的自助餐廳。


    隻點了一個菜,青椒土豆片,三塊,最便宜的。


    每個人口袋裏都塞了5包榨菜,特鹹,又辣又鹹,下飯。


    “米飯一塊,隨便吃是嗎?”蔣門神略帶挑釁地看著昨天的那個服務員。


    “先生,是!”


    “嗯,好!”


    蔣門神發話了:你們五個聽清楚了,每個人必須至少吃10碗,菜是少了點,就一個。菜吃光了就吃榨菜,吃死他們。10碗以上,誰多吃一碗,我獎勵20塊。兄弟們,吃吧!


    在飯店吃飯的客人和服務員無比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這六個人右手筷子,左手榨菜,開吃了。


    吃得那叫一個痛快。


    蔣門神吃了17碗,九寶蓮燈13碗,大誌居然吃了22碗!


    大誌麵前的碗最高!一摞已經擺不穩了,高高的兩大摞。


    數碗,94個!滿桌子都是碗!!就一個空盤子。


    這六個人都吃不動了,路都走不動了。


    “服務員,買單!”蔣門神撐得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先生,一共九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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