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和黃老邪一起衝到了主席台上。


    剛剛掄著紅旗,喊人牛逼得不可一世的老古又被黃老邪和老五好一通毒打,滿臉是血,慘不忍睹。


    他搖旗呐喊沒招來人幫他打架,卻招來了老五。


    二狗印象深刻的是黃老邪在削完老古以後對老古說的幾句話,這幾句話是遞進關係:“你是不是認為你很牛逼?你是不是認為你舉著紅旗就很牛逼?你是不是認為你舉著紅旗我就不敢削你?”


    說完以後,黃老邪一步三晃,飄然而去。


    而黃老邪那嗓子“對,老五,就是那個舉紅旗的。削死他”,仿佛仍然縈繞在二狗耳邊。


    大家說說,老古這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斤兩?


    就是當年那個“舉紅旗的”,就是那個當年被黃老邪一通猛削的,就是那個留著狼尾的老古,十年以後,終於成名了。


    大概在1985~1986年,老古因為重傷害被判入獄十年,1995年前後出獄。趙紅兵、張嶽、李武等人雖然都坐過牢,但是都沒和老古當過獄友,因為老古屬於重刑犯,像表哥一樣關在專門關押重刑犯的大牢裏。


    1995年老古出獄以後,幹上了拆遷的活兒。


    那幾年,壞事兒被老古幹絕了。大半夜的人家還在睡覺呢,老古就帶著人開著推土機把人家院牆推倒了,直接把推土機開進了院子。人家衣服都來不及穿,跳窗戶就跑,老古看見人跑了,大手一揮,推土機又去推房子了。


    靠著強行拆遷,老古終於發家了。


    他雖然打架不行,狠勁兒也不夠,但是他的確膽子比誰都大,就沒他不敢幹的事兒。


    據說他聽說李武要強行買他弟弟的車以後,是這樣說的:“李武算個啥?收拾他像玩兒一樣。你讓他把張嶽找來試試?別人怕張嶽,我老古可不怕。我就不信張嶽敢殺了我!”


    八、你敢嗎?


    李武去找老古的弟弟“談”了幾次,沒任何結果。在買別的車的時候李武連恐嚇帶利誘,根本就沒費什麽事,而老古的弟弟是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據說老古的弟弟最後不耐煩了,是這樣說的:“別雞巴裝黑社會,我就是不賣,你敢整死我嗎?你動我一下試試?”


    李武確實沒動老古弟弟的勇氣,無奈之下,找了張嶽。


    “老古的弟弟不賣車,還罵我。”


    “跟他提我了嗎?”


    “提了……他總覺得他是老古的弟弟,咱們不敢動他。”


    “操!老古牛逼啥?”張嶽是絕對的天不怕地不怕。老古雖然年齡比張嶽大不少,但是張嶽在社會上的名氣遠比他大,而且張嶽成名也遠在老古之前。


    “最近老古搞拆遷賺了點錢,收了不少小弟,得瑟著呢。”


    “操!”張嶽很是蔑視老古。


    根據二狗對張嶽的了解,張嶽這人確實是目高於頂,盡管當年拜把子時有兄弟八人,但張嶽當時真正瞧得起的就趙紅兵一個。後來經過了無數次事兒,張嶽對沈公子和李四也比較瞧得起,但是對其他的幾個人始終不冷不熱。趙紅兵把孫大偉和李武都當成自己平起平坐的兄弟,但是張嶽卻始終把李武和孫大偉當成自己的小弟,動輒就罵孫大偉和李武,有時候趙紅兵都有點兒看不過去。


    “大偉、李武咱們都是這麽多年的兄弟了,你別張口就罵。”


    “他倆是從小就被我罵大的,早就習慣了,沒事兒。”張嶽說。


    李武和孫大偉也樂於被張嶽當成小弟,樂於被張嶽罵。當小弟有個好處就是,自己真惹了麻煩去找張嶽說一聲,張嶽肯定得為“小弟”出頭啊。


    張嶽果然信守對九哥的諾言,也是對“小弟”李武負責,當時就讓蔣門神帶著六七個人抄著家夥找了老古的弟弟。


    “挺牛逼啊?”蔣門神對老古的弟弟說。


    “別雞巴裝黑社會!”老古的弟弟有哥哥壯膽,根本就不怕蔣門神。


    張嶽、蔣門神一夥那可不是裝黑社會,那是真黑社會。


    “打!”蔣門神來這裏的目的就不是想跟老古的弟弟談賣車的事兒,就是打他來了。


    老古弟弟的肋條被打折了三根,嘴巴子被蔣門神捅了兩刀。


    張嶽一夥都愛拿刀往人家嘴巴子上捅,這是他們以前開要債公司時養成的習慣:誰出言不遜就捅誰嘴巴子。


    打完人,蔣門神等人又去公路客運站門口砸了一台老古弟弟的大巴。


    可能有人會問:為什麽張嶽如此囂張,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砸車?沒王法了嗎?


    王法肯定是有,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上有對策,下有計策。蔣門神砸完車打完人就躲起來,看老古的弟弟報不報案:如果不報案,那麽蔣門神就繼續大搖大擺地混;如果報案,蔣門神就繼續躲著,等著張嶽把這件事兒擺平。總之,肯定沒人家張嶽的事兒。我張嶽又沒砸車又沒打人,公安局你憑什麽抓我?盡管江湖中人都知道蔣門神是張嶽的手下,但是蔣門神又沒抓到,公安局怎麽能認定這事兒是張嶽指使幹的?再者說,即使抓到了蔣門神,他也不能咬出張嶽。


    老古也清楚得很,報案根本沒用,別說抓不到蔣門神,就算抓到了蔣門神又怎麽樣?真正的兇手張嶽永遠逍遙法外,說不定哪天就會為蔣門神報仇。


    老古出獄以後賺到了點錢,手下又有些兄弟,有點不可一世的架勢。


    最關鍵的是老古這人不知深淺,二狗五歲那年在電影院門口看他搖紅旗時就知道了。


    據說老古當時扔了句話:“我還真想知道,惹了張嶽有什麽後果。”另據江湖傳聞,老古還提出了個口號:崩了張嶽,滅了趙紅兵,以後在咱們市就是我們的天下。


    嗬!老古還想借他弟弟挨削這個事兒大幹一番,揚名立萬。


    老古沒報案,提著把鋸了管子的雙管獵槍,帶著五六個小兄弟到處找張嶽。


    張嶽也知道老古在找他,“我等著,我等著他來崩我。”張嶽沒刻意地躲,該出去吃飯就出去吃飯,該出去打保齡就出去打保齡,該出去桑拿就出去桑拿。


    張嶽不躲有張嶽的道理。


    張嶽知道老古或許敢對他下手,但是絕對不敢殺了他。老古不敢殺張嶽,但是張嶽肯定敢幹死老古。


    躲一個像老古這樣張嶽根本就看不上眼的人,實在有損張嶽江湖大哥的形象。


    當然,張嶽也不適合主動出擊。都知道老古手裏有槍,一旦張嶽的人栽在他手裏,那肯定是啞巴吃黃連。


    自從和趙山河一夥在鋼窗廠一戰過後,張嶽已經太久沒親自和人動手了,起碼四五年了。張嶽捅勾瘋子、砍趙山河這些巔峰對決都已經成為傳奇。


    老古雖然口口聲聲說要找張嶽,但二狗認為老古對張嶽還是有些忌憚,甚至有些打怵。因為當地的夜店雖然不少,但張嶽總是在有數的幾個高檔場所出沒,就算是普通人想看到張嶽都很容易,更何況老古?


    1998年前後的張嶽混得確實很牛,無論走到哪裏,身後至少跟著二十來個人,這二十來個人個個都管張嶽叫大哥。當時社會上有很多仨一群倆一夥的十八九歲的孩子,都懷揣著一把卡簧滿大街地找張嶽、東波、三虎子、老古這四個人。盡管他們多數和張嶽、東波、三虎子、老古都無怨無仇,但是他們都希望能抓到他們落單的時候,撲上去就是一槍刺,然後一戰成名。


    這些孩子多數也就是敢想想,當他們看到張嶽等人帶著二三十個人從歌廳裏走出來時,基本嚇得腿都哆嗦了,沒人敢衝上去紮一刀。如果把1998年前後當地江湖的格局比作是同時代的香港歌壇的話,那麽李老棍子和趙紅兵分別是張國榮和譚詠麟,都屬於20世紀80年代名動江湖,但現在基本已退出江湖的天皇巨星級人物,天皇明顯要比天王高一級。而張嶽、三虎子等四人則是正在當紅的四大天王,張嶽無疑是四大天王之首劉德華。


    東波憑著他那張被張家兄弟砍了多刀的刀疤臉,每年起碼賺個百十來萬,不但壟斷了所在區的牛皮牛蹄子生意,還動輒訛詐一些良民;三虎子雖然重出江湖不久,但是憑著他大哥二哥的名氣替人要債,並且賣杜冷丁和搖頭丸,也比較有勢力;老古搞拆遷,有錢有勢,並且和一些上層官員關係比較好,混得也比較開。


    和20世紀80年代末至20世紀90年代初相比,盡管張嶽在社會上依然很牛,趙紅兵也像當年一樣在社會上有麵子,但趙紅兵、張嶽這一夥實力其實是有所下降了。二狗認為原因有三:一是趙紅兵這一夥裏麵最瘮人、最讓江湖中人害怕的李四跑路到了廣州,還沒迴來。李四不在了,趙紅兵這一夥對東波這樣的滾刀肉威懾力自然就下降了。二是趙紅兵、張嶽、費四都剛剛服完刑,都沒什麽正經生意或者生意剛剛起步,根本就不比其他的江湖中人更有錢。在以往,趙紅兵和張嶽這一夥的財力是僅次於李老棍子的;但是現在,在財力方麵,趙紅兵他們已經沒什麽優勢了。三是社會在進步,混子們的生財途徑也隨之改變。趙紅兵和張嶽剛剛出來,還沒跟上這社會的發展節奏——沒辦法,咱中國過去幾十年的發展實在是太快了。


    即使是趙紅兵、張嶽這一夥實力下降了,但是也夠讓不知道深淺的老古打怵的。


    就這樣,老古每天提著把鋸了管的雙管獵到處找張嶽,身後的幾個小兄弟也都帶著仿六四等槍支。帶槍上街不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成名,開槍把張嶽崩了肯定比拿刀把張嶽捅了有名。


    張嶽也不躲,每天花天酒地,吃喝玩樂,就等著老古找到他。


    四大天王中的兩大天王的風雲對決,肯定會出大事兒。


    據說老古和張嶽遭遇的那天在下雨,但不是暴雨,是綿綿細雨。他倆就遭遇在當地當時最大的歌廳的一樓大廳裏。


    1998年時當地的歌廳並不像是現在一樣基本全是包房,而是一樓大廳裏有大概七八張桌大家輪流唱,二樓才是包房。那天張嶽就帶著十幾個人在二樓的包房裏唱歌,而老古恰巧找到了這裏。


    或許,老古也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遭遇在一起。


    當被十幾個人簇擁著的張嶽唱完歌走到一樓大廳的門口時,老古帶著幾個小兄弟正好進門。


    依然留著狼尾發型的老古四十出頭,一雙眼睛已經渾濁了。


    光頭新造型的張嶽正值壯年,神采奕奕,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


    四目相對。


    張嶽用他那一貫的斜著腦袋睖著眼睛的標簽式表情蔑視地看著老古,老古報以同樣的眼神。不同的是,張嶽是真的蔑視老古,老古則是裝做蔑視張嶽。


    “看我幹啥?”張嶽冷笑著說了一句。


    “看你犯法嗎?”老古說。


    張嶽是老江湖,就這一問一答,張嶽就判斷清楚了:老古是在窮咋唿,他根本就不敢出手;如果老古敢出手,根本就不會費話。


    “你不是找我呢嗎?”張嶽斜著眼睛問。


    老古沒答話,拽出獵槍,指向張嶽的腦袋。


    老古的兄弟們拔槍,張嶽的兄弟們也齊刷地拔出了槍。張嶽倒是穩如泰山,連槍都沒掏。


    “你敢嗎?操!”


    張嶽走上前去,睖著眼睛撇著嘴,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老古的臉。


    被盛氣淩人的張嶽手指頭戳了臉的老古一言不發且一動不動,惡狠狠地看著張嶽。


    戳完老古的臉,張嶽又走向了老古身後那幾個手裏端著槍的小兄弟。


    “你敢嗎?”


    “你敢嗎?”


    ……


    張嶽把老古的小兄弟的臉挨個用手指頭戳了一遍。並且,對每個人都睖著眼睛咬著牙問了一句“你敢嗎?”


    張嶽就是這麽狂。


    據說,老古情緒還算穩定,但是他身後的那幾個小兄弟有兩個當時就哆嗦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張嶽這氣勢嚇的。


    但還真就沒人敢開槍。畢竟如果老古這邊一開槍,張嶽手下的兄弟們肯定亂槍齊發。


    張嶽是亡命徒,不怕老古和老古的手下開槍,但是老古和他那幾個手下顯然沒有一個是敢拿自己的命玩兒的主兒。


    “真他媽的沒剛!滾吧!操!”張嶽說完抬手打了老古一耳光。


    這事兒沒多久就在社會上傳開了。


    “全市,還是張嶽最猛!最有實力!別人誰也不行。”社會上人都這麽說。


    這場遭遇戰過去不到一禮拜,張嶽就出事兒了——誰還不在陰溝裏翻幾次船啊。


    這也是張嶽闖蕩江湖這麽多年為數不多的受傷之一,而且是槍傷。


    老古手下的小兄弟有兩個當地體校剛剛畢業的學生,這倆人當年在體校時就號稱體校的龍頭老大,一向囂張跋扈。畢業以後都沒工作,直接跟了老古混社會,平日搞拆遷欺壓老百姓已經成為習慣。這次被張嶽淩辱,受了窩囊氣憋了一肚子火,盡管老古忍氣吞聲,但是他倆卻想找機會雪恥。當然了,雪恥的同時,也意味著成名。畢竟,張嶽混了這麽久的社會,還沒被誰崩過呢。


    他倆都知道,平日裏想崩總被十幾個人簇擁著的張嶽那是活膩了。張嶽落單的時候不多,但張嶽每天中午出門的時候,通常都是一個人。


    機會就在這裏。


    他倆一個拿了把口徑,另一個拿了把獵槍。用了幾天的時間摸清了張嶽的作息規律以後,開始埋伏在了張嶽家的門口。


    二狗暫且把這二位稱為大海和小黑子。


    那天中午,剛剛起床的張嶽惺忪著睡眼下樓去開車庫的門。


    “嘭”的一聲爆破響,剛走出單元門的張嶽腿部中槍。


    是小黑子手中的口徑打出的。


    “操你媽!”據說張嶽中槍後沒倒,斜倚在門上,從包裏掏出手槍,朝十幾米外的大海和小黑子胡亂開了三槍。


    大海和小黑子雖然都沒中槍,但嚇得很快跑開了。


    張嶽第一次挨了一槍。


    九、兄弟


    據說,當天最先接到李洋電話的是趙紅兵。在李洋眼中,張嶽最好的兩個朋友就是趙紅兵和沈公子。雖然蔣門神等小兄弟一直把張嶽奉為大哥,對張嶽畢恭畢敬,簡直像對待幹爹一樣,但李洋是真瞧不起他們。李洋看見在樓下受傷的張嶽後,隻給趙紅兵和沈公子打了電話。趙紅兵被李洋找到了,但沈公子當時在處理一起做工程時的工傷事故,根本就沒聽見李洋的電話。


    “張嶽挨了一槍。”李洋語氣很平靜。


    “沒事兒吧?”趙紅兵聲音都變了,“事兒”這個詞不是說出來的,是從喉嚨裏嘶啞地吼出來的。張嶽和趙紅兵的感情,根本無法用文字來描述。趙紅兵這句“沒事兒吧”,其實是在問李洋:“張嶽沒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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