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兵說過不要毀在鼠輩手裏,這次,雖然他沒徹底“毀”在鼠輩手裏,他還是“栽”在了鼠輩東波手裏。即使他沒自己去和東波這個“瓷器”碰,但最後卻把他給牽扯了進來。


    趙紅兵當時心裏肯定在苦笑:跟趙山河打翻了天都沒人去管,這次僅僅過問了一下黑東波的事兒,就被判了四年,去哪說理去?


    四十三、鯉魚打挺


    手裏拿著粉紅色燈謎紙的趙紅兵和費四,攔了輛車趕到事發點紅旗小區門口時,發現已有幾部警車趕到,並且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趙紅兵第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範進時,不由得一激靈。能把見過無數死人的趙紅兵看得一哆嗦,可見範進死得有多慘。趙紅兵後來曾不止一次在酒後說:“見過死得慘的,沒見過像範進死得這麽慘的。範進這人那段時間是得瑟了點兒,但其實人還是不錯的,對我忠心耿耿。他死之後,我好幾天沒吃下飯,心裏特別不舒服。”二狗認為,趙紅兵不但心裏不舒服,胃肯定也不舒服。


    範進渾身上下隻有一處傷,就傷在後腦。


    人死有很多種方式,死的地方更是有很多可能,死在病床上、死在自己家裏……但二狗認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橫屍街頭。死人沒有一個好看的,但是橫屍街頭後還要被展覽起碼半小時,任路人圍觀、參觀、評論。


    範進就這樣趴著,毫無生氣,臉緊緊地貼在小區門口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掉的眼鏡就掉在離他不到一米處。就在昨天,他還是活生生的,生龍活虎的,還在和趙紅兵、費四等人喝酒,喝得大醉,騎著踏板摩托到處得瑟。今天,他死了。


    這是宿命,誰也沒辦法。


    “趙紅兵,過來下。”官階極低但恰好管這片的市區刑警隊支隊長嚴春秋看見了趙紅兵。


    “嗯,他是怎麽死的?”趙紅兵語氣還算平靜。


    “認識他嗎?”


    “認識,他叫範進。他是怎麽死的?”


    “被人砍死的。”


    “誰?”


    “誌剛,已經抓住了。”


    “被砍死的?”


    “嗯,被砍死的,就一刀。”


    趙紅兵無語了。範進居然被一刀砍死了!當地混子鬥毆,每天砍刀菜刀都朝對方招唿,但還真沒聽說誰隻被砍了一刀,就被砍死了。範進,不是一般的背。


    趙紅兵一迴頭,費四落淚了。費四知道,範進死的這地方,就是他地下賭場所在小區的門口,範進一定是為了他的賭場出的事兒。


    當天晚上,趙紅兵就知道了範進死的全過程。


    由於正月十五費四和老婆去趙紅兵的飯店喝酒,所以地下賭場裏隻留下了範進和兩個小兄弟看場子。來費四這裏賭錢的,有不少江湖中人。那天,李老棍子手下的戰將誌剛也在這裏賭錢。那天誌剛挺背,玩的詐金花,一下午,輸了八萬五。


    “範進,給我拿一萬塊錢。”誌剛對範進說。誌剛經常來這裏賭錢,所以和範進認識,他的大哥李老棍子和範進的大哥趙紅兵也算是認識,都是江湖中人。輸紅了眼的誌剛想跟範進借一萬塊錢翻本。


    “誌剛,我們這不抬錢,你也不是不知道。”抬錢的意思就是借高利貸。


    “沒要跟你抬錢,就是跟四哥借點兒。明天我就還,這點兒小錢算什麽。”


    “那我可做不了主。四哥去和紅兵大哥他們喝酒了,等他迴來吧。”範進說得還算客氣。


    “四哥什麽時候迴來?”


    “那就沒準了。”


    “範進,那我跟你個人借一萬塊錢行不行?今天你這水抽了起碼有三四萬吧,一萬塊現金總該有吧?”


    “誌剛啊,你看看你,就剩下一個眼睛了,眼神還不好使。別雞巴賭了,快迴家吧。”


    最近過於囂張的範進說的話又不上道了。其實他是不想借給誌剛錢,但他卻拿誌剛被勾瘋子打瞎了的眼睛說事。範進這不是得瑟嗎?誌剛是好惹的嗎?


    “不借就不借,磨嘰那麽多幹啥?操!”誌剛不高興了。


    “你別在這得瑟,你知道這是啥地方嗎?”範進牛著呢。


    “不就是費四開的場子嗎?你嚇唬誰呢?你動我下試試?”


    剛剛輸了錢的誌剛又被範進挖苦了眼睛的殘疾,火氣上來了,帶著一股火朝範進走了過去。兩人越離越近。“削他!”範進掏出了把搶,朝身後的兩個兄弟說了一聲。那幾年總有些流竄犯愛持槍去搶賭局,所以當地地下賭場看場子的都帶著槍。範進身後的兄弟衝上去就是兩耳光。“別在我們這裝逼,愛他媽的玩不玩。再裝崩了你!”範進挺得意。自從加入趙紅兵這一幫之後,範進算是雞犬升天了。誌剛沒說話,轉頭就出了門。誌剛是個什麽人?十幾歲就敢在街頭殺人!李四或者張嶽這樣的人或許能對付他,但他範進肯定不是誌剛的對手。


    誌剛迴去找了李老棍子。


    “大哥,這事你管不管?”


    “算了吧,都是朋友,這些都是誤會。我和紅兵現在關係不錯,明天我給紅兵打個電話,讓那個看場子的給你道個歉,擺幾桌酒,這點兒麵子紅兵還是會給我的。我看,這事就這麽算了。”李老棍子才不願意再因為這些手下的小摩擦再跟趙紅兵發生衝突呢。


    “大哥你不管可以,借我把槍。”


    “不借。”李老棍子也是為誌剛好。


    “那我自己解決。”誌剛說著就走了出去。


    “你迴來!”李老棍子喊了一嗓子,但誌剛沒聽,走了。


    誌剛迴家拿了把開山刀,又到了紅旗小區。他沒貿然進賭場找範進算賬,而是守在了紅旗小區的門口,躲在門樓後的陰影裏。這是範進出來的必經之路,他就在這裏等著範進出來。誌剛這陰損忍耐的勁兒頗有幾分李四的意思。


    該範進倒黴,據說誌剛剛到了不到五分鍾,範進就出來了,自己一個人。他是下樓買煙來了,不但沒帶槍,連把刀都沒帶。


    手裏掐著大哥大走路風塵吸張的範進走到小區門口時,根本就沒注意到小區的門樓陰影處,有個獨眼龍正在死死地盯著他。


    當範進剛走出小區門口時,誌剛從他身後拚盡全力掄了一刀。


    這一刀,正中範進的後腦。


    刀太快,誌剛的力氣也太足,就一下。


    範進當場倒地。


    據說,倒地後,範進居然沒死。他翻了下身,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手裏還攥著大哥大。


    範進鯉魚打挺起身後,沒去轉身看究竟是誰襲擊他,卻撥了倆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撥給他媽媽的:“媽,我死了,我對不起你。”說完,掛了電話。


    第二個電話是撥給趙紅兵的:“紅兵……”說到一半,撲倒在地,死了。


    掄完一刀的誌剛看著範進打電話的背影,傻眼了。


    後腦被猛砍一刀,按理已經死了,居然還能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而且還連打了兩個電話。這死法,忒悲慘了點兒。如果沒有父母,沒有趙紅兵,或許範進直接就倒地不起,死了。但是他心中還有父母,還有紅兵大哥,臨走之前,他要打個招唿。


    範進得瑟是得瑟了點兒,但他無愧江湖中人的稱號,為母盡孝,為大哥盡忠,到了臨死的時候,還記得和扶持他、保護他、讓他賺了錢的大哥趙紅兵道個別。隻可惜,話沒說完。


    趙紅兵是幫了範進還是害了範進?沒人能說清楚。


    嚇傻了眼的誌剛沿著馬路奪路狂奔,沒跑多遠,就被迎麵過來的巡邏警車當場按住了,20世紀90年代初期,年年的燈會之類的節日,當地流氓的鬥毆都會死幾個人。所以每當這時候,幾乎所有的警車都會出動,滿大街巡邏,隨時待命。誌剛選了個好日子,否則也不會這麽快被逮到。


    範進自己為自己報了仇。如果他不是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打了兩個電話,誌剛也不會被嚇得居然沿著馬路狂奔,或許早就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當天晚上,費四被拘留。


    “費四這迴是扔進去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李四說。


    “事兒弄得忒大了,費四弄不好得定罪,組織經營賭局弄出了人命。四兒你快想辦法找人把費四撈出來啊。”孫大偉說。


    “費四的事兒以後再說,他沒啥大罪,無非就是組織賭博,最多也就是判幾年。撈費四的事兒過幾天再說,現在找人也沒用。”張嶽不愧是大哥,遇事不慌,分得清主次。


    “現在要找的人是,李老棍子和範進的父母。”一直沉默的趙紅兵說。


    “走吧!”李四說。他的很多想法和趙紅兵完全一樣。


    “大家一起去!”孫大偉說。


    “不用了,四兒和張嶽我們三個去。又不是要去打架,去那麽多人幹嗎?”說完,趙紅兵起身走了。張嶽和李四跟了出去。


    趙紅兵就有這魅力,遇上大事,他說出的話,雖然並不是以命令的語氣,但是卻沒有兄弟反駁,大家都習慣性地聽他的話。


    深夜,趙紅兵、張嶽、李四三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別墅。李老棍子安排三人坐下,沏茶倒水,挺客氣。


    “老李,誌剛砍死了範進。”沉默了一會兒,趙紅兵說。


    “我沒攔住他,我更沒想到事兒惹了這麽大。”李老棍子為自己開脫。


    “嗯,我知道這事和你無關。但是,範進是我的兄弟,他被你的兄弟砍死了,將來他父母跟我來要兒子,我怎麽辦?”趙紅兵說。


    “……要不這樣,我拿點兒錢出來吧。”這事本來和李老棍子無關,李老棍子之所以拿錢出來,是因為他忒怕趙紅兵。當年趙紅兵拿著五六槍刺把他嚇得跳了樓,他記憶猶新。


    “我也是這意思。這錢是給範進父母的。老李,你想拿多少?”


    “紅兵,5萬行嗎?”李老棍子問趙紅兵。


    “不行。老李,來之前我想好了,你拿15萬,我們哥兒幾個拿25萬,湊40萬給範進的父母養老。”李老棍子抽了幾口煙,沒說話。“明天一早,我叫我兒子把錢給你送去。”沉默了半晌的李老棍子說。


    “老李,那謝謝你了。”


    “紅兵,求你件事兒。”


    “說吧。現在這時候了,你就別說求了。”


    “聽說,誌剛是一刀把範進砍死的,但他並不一定是奔著要範進的命去的。我學過法律,我知道這樣的情況,可能會判死刑,也有可能會判死緩……紅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但誌剛,必須崩。我得給範進一個交代,也是給所有兄弟一個交代。”


    “如果誌剛不死,我再出10萬,湊齊50萬給範進的父母,行嗎?”


    “不行,這事和錢沒關係,你出15萬就行了。”趙紅兵說完,站了起來。


    李老棍子沒說話。


    “老李,我們走了,明天早上幾點侄子送錢過來?”


    “……九點吧。”李老棍子躺在沙發上,一聲歎息。


    這可能是趙紅兵唯一的一次欺負人,也可能是李老棍子這一輩子唯一的一次挨欺負。趙紅兵這次去李老棍子家要錢,完全屬於硬訛,李老棍子是老江湖,看到趙紅兵帶著張嶽和李四來就明白了。李老棍子叱吒風雲二十幾年,如果說他真的怕一個人的話,那他就怕趙紅兵;如果沒有趙紅兵的話,全市的混子都會被李老棍子全部歸攏。趙紅兵不是一個人,身後還站著張嶽、李四、暫時入獄的費四。這些人,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有實力和李老棍子火拚一把。李老棍子再牛,總不能把這些人全殺光了。李老棍子出來混是求財的,不是和張嶽這樣的全市聞名的亡命徒拚命的。


    李老棍子知道,趙紅兵這次是紅眼了。趙紅兵紅眼的後果,李老棍子很清楚,他嚐過。


    趙紅兵這次訛錢,可以說不得不訛,必須訛。目的有二:其一,必須給死去的範進一個交代,給範進的父母弄點養老錢,殺人的誌剛進去了找不到,那該李老棍子倒黴,就得去找他了;其二,如果他不從李老棍子這裏把錢拿到,或許社會上的人就會說:“紅兵其實沒李老棍子厲害,李老棍子手下的誌剛砍死了範進,紅兵也不敢說什麽。”這輿論,就足以讓一向愛麵子的趙紅兵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棍子的兒子把錢送到,加上沈公子從銀行取出來的錢,一共40萬。早上10點,趙紅兵和李四去了範進的家。趙紅兵之所以帶李四去,是因為李四是費四的親妹夫。範進家的大門開著,趙紅兵和李四徑直走了進去。範進的家很破敗。在1994年,當地多少有點兒錢的人都住了樓房,範進他家卻還是兩間尖脊大瓦房。據說,剛剛賺了錢的範進已經為他父母訂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樓房,但是還沒交房。範進的父母在春節這些天,每天都在歡天喜地地聯係裝修公司。


    趙紅兵進去時,範進的父母正端坐在兩個扶手已經磨破的破舊沙發上。“爸,媽,以後我就是你們兒子。”趙紅兵一進門就跪在了地上,磕了個頭。李四跟著跪下,也磕了個頭。範進的爸爸麵無表情地看著趙紅兵和李四,目光呆滯,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像是個木雕。眼淚,在昨天的一夜裏應該已經流盡。


    範進的媽媽白發蒼蒼,看著跪在地上的趙紅兵和李四,幹哭著,隻流淚,卻沒哭出聲。淚水沿著蒼老的臉頰向下流著,流到了脖子上,嗓子裏發出“嘶嘶”的聲音。看來,嗓子早已在昨天的一夜裏哭破。


    “爸,媽,兄弟幾個給你們湊了40萬塊錢,你們先拿著。”趙紅兵跪著挪向前去,雙手舉起報紙包著的重重的一個大包。範進的爸爸還是像木雕一樣坐在那裏沒有表情。範進的媽媽也沒有接錢,任憑趙紅兵雙手舉著。半晌,範進的媽媽“……”地哭出了聲。這是發自喉管的聲音,嘶啞著:“兒子都死了,我們要錢幹啥呀?”


    趙紅兵和李四跪在地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兒子都死了,我們要錢幹啥呀?”


    “兒子都死了,我們要錢幹啥呀!”


    “兒子都死了,我們要錢幹啥呀?!”……


    範進的媽媽隻在嘶啞地重複著這句話,一句比一句淒厲。


    一向以心狠手辣聞名的李四落下了淚,抽泣起來。


    跪了十幾分鍾,趙紅兵放下了錢。


    “爸,媽,我們走了。放心吧,範進的仇一定要報。無論我們花多少錢,一定要崩了誌剛。”


    說完,起身拉起了李四,兩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到範進家的大門口,趙紅兵這個堅強無比的男人也落淚了。他可能想起了他自己的爸爸。還好,趙紅兵挺幸運,還活著。


    3天後,範進的爸爸去世,腦血栓。


    10個月後,誌剛被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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