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道理,你應該在範進沒醉的時候多說說他。”沈公子說。


    “沒用,他自己在外麵混,吃點兒苦頭自己就知道了。”趙紅兵點上了根煙,抽了一口,邊走邊說。趙紅兵教育張嶽未果,失去了教育別人的興趣與耐心。


    二狗記得,當時範進還花了兩萬七買了一輛無極變速的踏板摩托,音箱特別好,雅馬哈的。每當範進騎上它時,總是把音量開到最大,飛揚跋扈,看見他的行人,無人不暗罵一句:“得瑟。”範進此舉,極像當年騎著個二八大鏈盒掛著雙卡錄音機招搖過市的孫大偉。隻不過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現在範進的踏板摩托比孫大偉的二八大卡速度更快,雅馬哈的音箱也比孫大偉的雙卡錄音機音質和音量都高出許多。


    顯然,範進比當年的孫大偉還得瑟。


    得瑟的不僅僅是範進,還有和範進同時長舒了一口惡氣的範進的媽媽。


    “我兒子讀書是不行,但是能讀書的那些孩子現在誰比我家範進賺錢多?書讀多了人就傻了,根本就不行。我兒子那些考上大學的同學,誰拿兩萬塊錢的一個大哥大了?那麽多孩子,也就是我兒子現在在用大哥大。我兒子一個月賺的錢,夠他那些同學賺兩年的。”範進的媽媽逢人就說。


    “嗯,他再這樣下去,他就騎不成摩托了,他得騎鶴了。”沈公子評價說。


    範進在不遠的將來,還真騎鶴了,已經沒有機會再聽趙紅兵的教誨。


    四十一、走了一步眼淚掉下來


    暫且先按下過度得瑟的範進不表,這年春節時,已經離家大半年的趙紅兵的三姐迴來過年了。沈公子心潮十分澎湃。如果這麽容易就忘記,也不會單戀七年了。忘掉一個人談何容易,忘掉一個單戀了七年之久的人,更談何容易。“咱三姐什麽時候來咱們飯店啊?”自從知道趙紅兵的三姐迴來了,沈公子每天都這麽追問趙紅兵。“我三姐說過要來咱們飯店嗎?”趙紅兵始終對沈公子打他三姐主意的事耿耿於懷。“她春節迴來,你是她親弟弟,她怎麽可能不來你的飯店呢?”如果三姐不來飯店,沈公子還真沒機會見到她。“我姐迴來一共就待那麽五六天,過了初五就迴去上班了,閑著沒事來咱們飯店幹嗎?”趙紅兵看著小說,帶答不理。“春節期間,咱們全市營業的飯店也沒幾家。你說三姐會不會來這裏吃飯呢?”


    “我姐愛在家裏吃,很少出來吃飯,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開的飯店難道就不是她家了?”


    “我看書呢,你別這麽煩行不行?”


    “我想三姐肯定會來咱們飯店。”沈公子也看出了趙紅兵的不耐煩,但他還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人在希望一件事發生時,總希望身邊的人也認為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任何人都這樣,即使瀟灑如沈公子,也不能免俗。“你怎麽就這麽確定?”趙紅兵被沈公子煩得樂了,扔下小說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就算她不來看你的飯店,那總也應該來看看我吧?”沈公子聲音不大,居然還有點兒靦腆。


    “你和她啥關係啊她要來看你?”


    “沒關係。”


    “那就對了!知道就好。”趙紅兵又拿起小說開始看了。


    “最起碼算朋友吧!”沈公子實在找不到其他的關係。趙紅兵不再理他,自顧自看小說了。“三姐一定會來的。”沈公子自言自語,眼神很憧憬。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沈公子哪都不去,成天在飯店裏待著。兄弟們聚會他也從來都不去,就怕錯過見到三姐。


    其實他早已知道,和三姐長相廝守不太可能,他隻是想再見到三姐而已。雖然在三姐去省城以後,沈公子和那個被富貴捅了一刀的小模特走得比較近,但他心中始終有個三姐情結。說得好聽點兒是對三姐一往情深,說得難聽點兒是賊心不死。


    五天的時間一點點流逝,沈公子的希望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小。


    大年初五晚上,剛在外麵應酬完的趙紅兵迴到飯店,看到了坐在吧台裏發呆的沈公子。平時,沈公子是坐在經理辦公室的。隻有在這五天,沈公子怕錯過三姐,每天都坐在吧台裏。單戀的人有多麽希望見到意中人,隻有曾經單戀過的人才知道。隻要看一眼,哪怕不說話,也是開心的。


    “紅兵,迴來了。”沈公子目光有點兒渙散,心不在焉地和趙紅兵打了個招唿。“今天費四我們九個人喝了十三瓶白酒,都喝多了。對了,你怎麽不去?”走路搖搖晃晃的趙紅兵責備沈公子。沈公子繼續坐在吧台裏發呆,沒說話。“你想什麽呢?”趙紅兵手裏拿著大哥大,用大哥大的天線去戳沈公子的臉。沈公子用手撥開趙紅兵的天線,繼續發呆。如果換在平時,麵對趙紅兵的“挑釁”,沈公子早該出手和趙紅兵肉搏了。


    “三姐走了吧!”沉默了良久,沈公子問了一句。


    “下午就走了,蔣門神開車把她們一家三口送迴省城的。現在蔣門神都快迴來了。”趙紅兵說。


    “蔣門神送的?你怎麽不讓我送?怎麽說咱們的車也是林肯!”沈公子瞪著眼睛問趙紅兵。


    “我姐說了,誰送都行,就是不許你開車送。”


    “為什麽?”


    “你說呢?”


    “……哦。”沈公子臉上全是失望。


    其實,三姐不來趙紅兵和沈公子的飯店又不讓沈公子開車送她,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見到沈公子比較尷尬。畢竟,她知道沈公子對她的感情,而她又是有夫之婦,有著和諧美滿的家庭。


    沈公子聰明絕頂,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別人的身上,他一定能很清楚地猜到三姐究竟是怎麽想的。但這事發生在沈公子自己身上,沈公子當局者迷,心中滿是失望,甚至認為三姐早已忘了他是誰。


    “咱們倆再喝點兒?喝完迴去睡覺吧。”趙紅兵說。趙紅兵看得出,沈公子心情很不好,他倆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互相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不喝了,這幾天胃不太舒服。”


    沈公子說完,走到飯店門外,站在了料峭的寒風中。


    沈公子是該醒醒了,該被寒風吹醒了。他是個理智的人,有著過人的智慧,驕傲自負。但事實證明,越是沈公子這樣出類拔萃的人,越容易走向偏執,越容易頭腦發熱。


    沈公子頭腦這一熱,已經熱了七年,時間忒長了點兒。從22歲到29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趙紅兵眯著眼睛望著飯店門外霓虹燈下沈公子的身影,沒說話,抽了口煙,轉身上樓了。


    當天晚上12點多,趙紅兵接到了沈公子的電話。


    “紅兵,這幾天我出去散散心,有事打我電話吧。”


    “你去吧,家裏沒事。”


    從這天起,沈公子人間蒸發。


    沈公子這一蒸發,足足消失了十來天。開始時趙紅兵沒太放在心上,他知道沈公子心情不大好,需要出去散散心。後來十來天不見人,趙紅兵也急了,天天給沈公子打電話,但沈公子總是關機。


    正月十五下午,趙紅兵終於打通了沈公子的電話。“你還活著呢?再找不到你我就去派出所報案了!”趙紅兵胸口一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我活得還好呢!”電話那邊,沈公子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不羈。


    “你在哪兒呢?我讓張嶽開車接你去!”


    “不用,我一會兒就迴去!”


    “快迴來吧,李四和費四都在我身邊呢。快迴來喝酒,喝完咱們看花燈去!”


    “知道了,馬上!”


    這兄弟幾個,上次看花燈還是1986年的國慶節。自從1986年國慶節和東郊的二虎一戰過後,這兄弟幾人要麽入獄,要麽在和其他團夥發生衝突,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再也沒有閑情逸致去看花燈。如今,強敵已滅,除了即將出獄的李武,大家已經聚齊了。


    費四和李四已經都帶著老婆提前到了,在等著張嶽等人。“沈公子去哪兒玩了?過個年也見不到他個人影,見到他我非掐死他!”費四走路有點兒跛,但是豪氣不減當年。“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會姘頭去了吧!”趙紅兵笑著說。小紀帶著他的護士老婆走了進來:“我可知道沈公子的姘頭是誰,但是我不說!”小紀的嘴和幾年前一樣損。


    “誰呀?”費四問。


    “別雞巴瞎打聽,誰是他姘頭和你有關係啊!”李四最煩八卦的人。


    這時,沈公子瘦削且挺得筆直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手裏居然還真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


    “哈哈,他還真帶著姘頭來了!”費四嗓門不小。


    “來啦,沈公子。給紀哥哥磕頭拜年啊,給你壓歲錢!”離了很遠,小紀就開始喊了。


    “磕頭當然可以,就怕你給不起壓歲錢啊!”沈公子還是像以前一樣,嘴上絕不肯吃虧。


    “你要多少壓歲錢,你就說個數吧……”


    小紀的話說到一半,停下了。


    大家同時發現,沈公子文身了,而且,文的部位十分與眾不同。


    沈公子文身在臉上,左側臉頰上。沈公子左側的臉頰上,文了一隻輕盈的、乖巧的、正在飛翔的燕子。看來,已經文了好多天,皮膚已經看不出有什麽異樣。這隻深藍色的燕子約霸占了沈公子左側臉頰三分之一的麵積,要多顯眼有多顯眼,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文得很精致,而且設計很巧妙,每當沈公子微微一笑,瘦削的臉頰上,那隻燕子就好像擺動翅膀在飛翔。


    二狗見過無數文身的人,但文在臉上的,僅沈公子一個。


    這樣極端的事兒,隻有沈公子能做得出來。極度自負的沈公子,終於栽了一把。他不但把這份長達七年的單戀刻在了心上,而且,還刻在了臉上。


    “沈公子,你……”費四上手去摸沈公子的臉。


    沈公子輕輕地撥開了費四的手。看來,還是有點兒疼。


    “你他媽的傻啊!”半晌,緩過神來的小紀對沈公子說。


    “小爺我自己覺得好看!”沈公子說。


    趙紅兵和李四都沒說話,呆呆地看著沈公子。


    趙紅兵知道,三姐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雖然趙紅兵一直很反感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但在這一刻,趙紅兵的心,也被刺痛了。


    沈公子上過戰場,參加過無數群毆,都沒有在身體上留下任何疤痕。但在今天,他為了過去七年的單戀,在自己的臉上刺了青——今世無法磨滅的疤痕。小愛怡情,大愛傷身、傷心。大愛猛於虎也,猛於越南人,猛於二虎,猛於趙山河。


    “走,上樓等張嶽去!”趙紅兵用力撚滅手中還剩下大半支的煙頭,轉身上了樓。他不願意看到十幾年來朝夕相對的那張英氣勃勃玩世不恭的臉上多了隻燕子。


    大家上了樓,張嶽和孫大偉也到了。


    “這姑娘是誰啊,介紹一下唄!”孫大偉說。


    “蘭蘭,我老婆。”沈公子笑著說,臉上的燕子像是在舞動著翅膀。


    其實不用沈公子介紹,大家也都認識,這姑娘就是曾被富貴捅了一刀的小模特。


    “你啥時候多了個老婆?我操!你娶老婆我們怎麽都不知道?”小紀罵。


    “這不是給大家帶來了嘛。明天,我和她去領證,下個月就迴北京去辦婚禮!”沈公子說。


    “你還真是總能給我們驚喜。”張嶽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公子。


    “來,為沈公子和蘭蘭,幹一杯!”趙紅兵一口幹了一杯三兩半的52度白酒。


    大家也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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