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兵和張嶽,絕對是當地混子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兩人。20世紀80年代初的高中生的質量足可以抵得上擴招後的大學生,而趙紅兵和張嶽在高中同班時,張嶽是第一名,趙紅兵是第二名。


    現在二狗節選較有代表性的三段:


    1.關於張嶽與混子之間的衝突


    “你和勾瘋子那一仗,非打不可嗎?”


    “是!”


    “為什麽?”


    “與天鬥爭其樂無窮,與地鬥爭其樂無窮,與人鬥爭其樂無窮。”


    “這句話裏的鬥爭的意思不是說打架吧?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打架也是鬥爭的一種方式。紅兵你也出獄半年了,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社會,現在誰有錢誰是老大。人們更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我用我的方式賺我的錢,我認為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我和你想問題的角度不一樣,蘇聯武力如此強大,足可以和美國抗衡,不一樣解體了嗎?這是因為什麽?因為它外強而中幹,整體缺乏持之以衡的正確的理想和信念。你的武力是強大,全市現在敢和你火拚的人可能一個都沒有,但是你想過蘇聯的下場嗎?”


    “武力解決問題,簡單直接且有效。你看看現在伊拉克欺負科威特,誰勸薩達姆他都不聽,美國一動手,薩達姆不就老實了?是不是這麽個道理?還有,你知道我在監獄裏自己腦中不斷重複的一首詞是哪一首嗎?”


    “張嶽,你說說看。”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


    “反詩啊!”


    “我們是同學,你了解我。我在咱們班學習成績考過第二名嗎?哪次不是第一名?咱們的老師和同學哪個會想到我會坐牢?我就是那潛伏爪牙忍受的老虎。兩年的牢獄生活我已經受夠了,現在我出來了,我要快意恩仇。”


    2.關於張嶽不斷地觸犯法律


    “你想過這次再被那姓嚴的抓到嗎?”


    “想過。”


    “那你怎麽還敢接連地惹事兒?”


    “姓嚴的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


    “非要把這事兒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嗎?”


    “是那姓嚴的先惹我。”


    “那姓嚴的打你的確是他的不對,但是你也的確是觸犯了法律才讓他有打你的借口。你難道想以一人之力與我們國家的司法體係對抗嗎?殺了嚴春秋以後你不是也得死嗎?”


    “姓嚴的太他媽的囂張,此仇不能不報。”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夫天道無親,恆與善人。張嶽,你別忘了當年你也打過嚴春秋。”


    “你說的我不大懂,解釋一下。”


    “意思是說大的恩怨結束了或許還會有新的恩怨,怎麽樣才能妥善處理呢?真正有道德的人決不把事情的責任全部歸咎於對方,而是友善地待人並誠懇地自責。而沒有道德的人總是記得對方的過錯,從不檢討自己的過錯。所以人應該向有道德的方向去努力,有道德的人總會得到好報。這是《道德經》上的話,當年我爸爸探監時,送給了我這本書。”


    “紅兵,你現在張口閉口就《道德經》,這都是老掉牙的東西,幾千年了已經。”


    “正是因為已經幾千年它還存在,還有人信奉,就足以說明它是有一定道理的。”


    “現在誰信仰那玩意啊?就連咱們國家現在不也是信仰馬克思主義嗎?那不也是人家西方的東西嗎?”


    “即使是馬克思主義,那也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中國的傳統文化幾千年曆史,你要對咱們的文化有自信。你對自己國家的文化都沒自信,怎麽對抗西方文化的糟粕啊。再說,你現在是在中國,在和中國人打交道,你不用中國人的處世哲學怎麽行?”


    “紅兵你還對抗西方的腐朽文化呢?你又迴到咱們上小學那會兒了?又紅又專的。”


    “扯遠了,總之,我覺得你總要選擇一個更好的處理問題的辦法。”


    “那你告訴我怎麽才是更好的處理問題的辦法。”


    “我不是說了嘛,《道德經》。這本書我已經背下來了,現在送你。20多年來我爸就送過我這一本書。”


    “嗬嗬,那我翻翻看看,不過我覺得這東西沒啥大用。”


    “嗬嗬,耐心點兒,看看吧。”


    3.關於張嶽的生意


    “張嶽,聽說你剛出獄時幫人家要賬,拿起一把剔骨鋼刀就把欠債的人給綁了,然後又捅了人家?”


    “是。”


    “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可是被你捅的人都沒得罪你啊?”


    “欠人家的錢不還就是我的敵人。”


    “我看欠錢的未必都是階級敵人吧!勞苦大眾也不在少數吧!”


    “嗬嗬,我可沒想過要與人民為敵。”


    “那就好,剛出獄時你沒錢,幹這個我可以理解。但你現在已經夠有錢了,為什麽還要繼續幹這樣的事兒?”


    “我現在是有錢了,生活是沒問題了,但是我還不是全市最有錢的。我還不如你和小申有錢,四兒可能現在也比我有錢。你知道我的性格吧!我幹什麽都要幹成最好的。再說,我停手不幹了,跟了我這麽多年的兄弟們怎麽辦?讓他們喝西北風去?”


    “好,算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兒。”


    “你說說看。”


    “以後你再要賬能不能不動刀動槍?你手下的兄弟怎麽樣我管不著,但是我希望你能不去親手動刀動槍。”“那如果有人欺負到我頭上呢?”


    “欺負你?嗬嗬,別開玩笑了。如果真的有人敢欺負你,我一定第一個站出來幫你。”


    “好,那我也答應你,我再也不在討債時動刀了。”


    趙紅兵和張嶽在幾個月中類似的對話太多,二狗僅列出比較有代表性的三段。其他的對話結構大多類此。都是趙紅兵以朋友交談的方式希望能拉迴已經走在懸崖邊上的張嶽。


    這時的趙紅兵,已經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純粹的墨者了,他的腦中已經融入了許多道家的思想。20世紀90年代的趙紅兵,對待朋友是一如從前的墨者風格,但在處理具體的問題時,更多的是采用老子的思維方式和理念。中華傳統思想的寶庫已在趙紅兵麵前打開,他僅僅管中窺豹背下了一本《道德經》,就已足使他在當地20世紀90年代初的那個血雨腥風的江湖中勝似閑庭信步。


    一生清廉的趙爺爺沒給趙紅兵留下幾個錢,但是在去世前教會了趙紅兵做人的方式,這才是趙爺爺留給趙紅兵的最大遺產。


    趙紅兵總希望能夠消除張嶽的戾氣與匪氣,但是他隻做到了一半。正像前麵的對話一樣,張嶽聽進去的大概隻有一半。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北京曾評價說:沒有紅兵那幾個月的苦勸,張嶽肯定連1995年都活不過去。小北京對張嶽也沒少勸過,但張嶽可能連5%都聽不進去。因為他心裏總認為,隻有趙紅兵才是他的大哥,小北京隻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好兄弟。


    在那段時間裏,二狗經常能看到李洋去趙紅兵家找張嶽。


    二狗發現,每次在趙紅兵和張嶽兩人談話或者開玩笑時,李洋總是一言不發,抱著張嶽的胳膊癡癡地看著他。二狗依稀記得,十八九歲時的李洋,貧嘴功夫根本不亞於小北京。


    當一個女人真的愛上一個男人時,總會變得很小鳥依人,無論她之前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李洋對張嶽的愛,堅定而執著。


    據說,10個月以後,李洋在和張嶽結婚前曾與她的閨蜜高歡有過如下對話:


    “你知道張嶽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嗎?”“當然知道,男人中的男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知道張嶽現在在幹些什麽嗎?反正我們學校裏,從學生到老師到校長沒一個人不知道張嶽大名的。”“我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麽。如果一個女人不讓她的男人去做他喜歡做的事,那這個女人一定不愛這個男人。”“你真的嫁給他?你想過嫁給他的後果嗎?”“想過,什麽樣的結果我都已經想過了。”“那你還決定嫁給他?”“嫁給他是我一生最大的夢想。我一定要圓了這個夢想,就算我穿上了婚紗以後第二天他就死了,我也心甘情願為他守寡。”“你怎麽這麽傻呢?唉,其實女人都一樣。對了,你是不是能經常見到紅兵?他還好嗎?”“嗯,他不太好,總是醉酒。”“他現在怎麽這樣呢?”“……因為你吧。”


    李洋終於把這句誰都不敢說出的話說了出來。


    “你和張嶽結婚,紅兵會來嗎?”


    “當然來,這還用問!你會來嗎?”


    “……我會。”


    李洋和張嶽結婚六年後,張嶽被槍決,留下了李洋和一個兒子。李洋守寡至今。“能和張嶽結婚一年,我已經死而無憾了。我們結婚六年,我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我這輩子,太滿足了。”李洋現在經常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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