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趙紅兵曾無數次在酒後提到那天去公安局自首的路上他聽到的這首歌。他說,那時他想到家鄉的風,望著家鄉的雲,聽到“歸來吧,歸來喲”這句歌詞,更加堅定了他迴到“黨和人民這邊來”的信念。


    四十、陳衛東、趙山河


    當趙紅兵在1988年上半年每天醉生夢死時,市區北麵的陳衛東一夥迅速壯大了起來。陳衛東團夥當年的主營業務是地下色情業。“1988年,我學會了迷蹤拳,打敗了霍元甲,搶走了趙倩男……”從這首當年的童謠就可以讀出,當時人們對於男女關係的態度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保守。


    陳衛東是老流氓,1983年嚴打前是與李老棍子、劉海柱、張浩然等人齊名的大混子。此人又小又瘦、形容猥瑣、一肚子壞水,但他至死都認為自己是個帥哥——市裏的第一帥哥。據說,長得歪瓜裂棗的陳衛東不但自認是個帥哥,而且還有偶像,他的偶像就是《水滸傳》中的浪子燕青。他也學著浪子燕青的樣子給自己文了身。二狗當年就曾經見過一次:文的是幾條齜牙咧嘴的龍,不但畫功極差,而且顏色深深淺淺,完全是粗製濫造,鄉鎮級水平。


    如果說趙紅兵和劉海柱等人尚有幾分俠義精神的話,那陳衛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敗類。1988年前後,陳衛東年約35歲,但已經有些駝背了,外號陳羅鍋。據說,當年他性病纏身,而且他的幾個小兄弟也是,醫學上這叫交叉感染。


    陳衛東幾乎和劉海柱、李老棍子、張浩然等人在1987年同時出獄,他們在號子裏就相互認識,但是關係都不怎麽樣。據說在獄中劉海柱就經常收拾陳衛東,而陳衛東也最怕劉海柱。出獄以後,劉海柱去修自行車,李老棍子盜古墓和販賣文物,張浩然先是砸杠子後來被張嶽捅死了。可以說,他們三人的所作所為無論是好是壞,和普通民眾的關係都不大。但陳衛東的所作所為卻是臭名昭著,因為他所從事的行業是組織賣淫。


    上世紀80年代,在當地,組織賣淫的人是極度被鄙視的。即使是街上的小混子,也瞧不起這樣的人。那為什麽陳衛東還能混得出去?二狗認為有三個原因:


    1.陳衛東在1983年前就已經成名,是名副其實的老混子,以前打過不少惡仗,名氣不小。


    2.雖然從事色情業為人所不齒,但是他通過組織賣淫的確賺了不少錢,有錢人辦事總是容易一些。


    3.他的表弟當年看完電影《少林寺》以後就離家出走,說是要去少林寺學武術。雖然少林寺肯定沒去成,但是的確學了一身武藝迴來,號稱當年全市單挑第一,有不少小兄弟跟著他混。陳衛東的表弟總帶著人幫他打架。


    陳衛東的這個表弟當年不到20歲,真正成名是在陳衛東死後,也就是1996—1997年。那時候《古惑仔》正在熱播,大家發現,陳衛東的這個表弟無論外形和氣質,都和“山雞”極為相似。所以,在這裏,二狗就把他稱之為趙山河。


    陳衛東和趙山河的關係,是“狼狽為奸”這個成語的最好注解。


    據說,狼雖然兇惡,但是智商不怎麽樣,真正壞的其實是“狽”,這個動物前腿比較短,經常趴在狼的背上,專給狼出餿主意。狼的兇狠加上狽的陰險,這還得了?


    陳衛東是狽,趙山河是狼。雖然狼更加兇殘,但他還是要聽狽的。而且陳衛東這隻狽,要比趙山河這匹狼大上十五六歲。


    陳衛東的飯店開在市區北麵的鋼窗廠附近,約有20幾張桌子,飯店裏的妓女通常還兼服務員。飯店剛開張時,生意並不好,主要是附近的人不知道這個飯店是個地下妓院。


    很是惱火的陳衛東,想出了個極度香豔的辦法吸引顧客。他的辦法是:讓他店裏所有的妓女,在給客人上菜時要刻意地走走光;上午或者下午不忙的時候輪流去飯店外站著,沒事兒更要有意無意地走走光。


    這一招雖然有傷風化,但是極其奏效。很快,他的飯店就已經門庭若市了。他開的飯店,名字叫“青原鹿”。很快,市裏就出現了一句順口溜——要想家庭不睦,請到城北青原鹿。可見他這個飯店有多麽的傷風敗俗。1988年6月的某一天下午,中午喝了不少酒的三扁瓜和兩個朋友路過陳衛東的飯店,看見了正在陳衛東飯店門口搔首弄姿的幾個女孩子。“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三扁瓜的一個朋友噴著酒氣,衝著飯店門口的幾個妓女唱著當時熱播的《紅高粱》的插曲。“風啊,刮啊,刮啊,把她的裙子刮起來!”三扁瓜希望來一陣風,把她們的裙子吹起來。三扁瓜等人雖然總和劉海柱在一起,但是他們沒有過劉海柱那樣的苦行僧生活,他們還是很好女色的,喝醉酒了,見到妓女,當然要調戲一下。


    “東哥,那幾個人在那窮得瑟,看見了沒?”一個妓女向坐在飯店門口台階上的陳衛東訴苦。“得瑟”這個詞也是東北話,其他的中文詞匯很難準確詮釋這個詞,大概是有囂張、飛揚跋扈、招人煩等幾層意思。


    陳衛東放下手中的小鏡子和木梳,站了起來。小鏡子和木梳是陳衛東的必備家什兒,基本上是走到哪裏就帶到哪裏。據說,他經常對著鏡子唱費翔的《讀你》。“讀你千遍也不厭倦”,照著小鏡子的他每每唱到這一句,就會嚴重和這歌詞產生共鳴。


    “兄弟幾個,進來吃飯不?”陳衛東說。


    “吃什麽吃?沒看我們都喝完了?”三扁瓜最愛酒後惹事,上次和潘大慶酒後在廁所裏打了一架就是明證。


    “那你在這裏撩哧我們的服務員幹嗎?”陳衛東說。(“撩哧”就是東北話中騷擾的意思)


    “服務員?是小姐吧?”三扁瓜笑嘻嘻地說。


    “兄弟,說話注意點!”陳衛東說。據說,當天隻有陳衛東一人在飯店,他也不敢和三個人打。


    “你讓誰注意?你是誰啊?”三扁瓜不認識陳衛東,躍躍欲試想上去動手。


    “我叫陳衛東,去打聽打聽去,這片兒誰不認識我姓陳的?”陳衛東不但對自己的容貌自戀,而且對自己的名氣十分自信。


    “我叫三扁瓜,去市區打聽打聽去,誰不認識我姓張的。”三扁瓜學著陳衛東的語氣說。


    “行啊,你也把號留下了。改天我找你會會。”陳衛東知道,憑自己肯定打不過他們三個。


    “不敢來找你三爺,你他媽的是孫子!”三扁瓜囂張地說。


    “對,誰他媽的,誰是孫子。”陳衛東一看今天打不起來了,高興著呢。


    三扁瓜等人大搖大擺地走了。“不敢來找你三爺你是犢子。”三扁瓜臨走時又重複了一遍,可能他在心裏認定陳衛東不敢再去找他。


    三扁瓜等人剛剛離開,陳衛東就對服務員說:“把趙山河找來!”


    四十一、太極梅花螳螂拳


    當天晚上,趙山河就開始帶著幾個兄弟在全市的主要娛樂場所瞎溜達,目的是找到三扁瓜毒打一頓,給他的表哥陳衛東出口惡氣。


    在陳衛東眼中,他手下妓女的權利不容侵犯,這是他的根本利益。雖然可以來這裏嫖娼,但絕對沒有免費調戲他手下妓女的權利。如果有人侵犯了他這個根本利益,他就要進行武裝鎮壓,絕不能讓三扁瓜開了這個先河。


    二狗依稀記得,當年趙山河的發型是“圓寸”,也就是把頭發剃得隻留下很短很短,緊貼著頭皮,他這個發型,酷似美劇《越獄ii》中的那個華裔fbi手機男。趙山河不但發型一直引領當地混子的潮流,穿著打扮也時尚得很,當年他喜歡穿一條喇叭褲,上身是一件全是紐扣的黑色夾克衫。當年,他這件全是紐扣的夾克衫全市隻有一件,絕版。總而言之,趙山河的這個造型,乍一看,很搖滾。


    雖然趙山河造型出眾,但這不是他成名的主要原因。他的成名還是基於其武藝高強,“單挑”挑遍全市無敵手。


    據考證,趙山河離家出走四處拜師學藝的幾年中,學到了一套叫“太極梅花螳螂拳”的拳法。


    趙紅兵和小北京曾經說,趙山河的這路拳法顧名思義,是集中華武術之大成之作。拳法是螳螂拳的精髓,重意不重形;出手是太極勁,借力打力;梅花是說拳腳如梅花般紛至遝來,讓對手防不勝防。因此,稱之為“太極梅花螳螂拳”。趙山河當年每次打架前的口頭禪就是:“單挑還是群毆?”趙山河之所以有自信給對手出選擇題而不是必答題,緣於他對自己拳腳的自信。據說有一次,趙山河自己一個人和當地的三個小混子發生了衝突。趙山河又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口頭禪:“單挑還是群毆?”那三個小混子一聽,靠,他自己一個人,誰傻逼啊跟他去單挑?趁著人多勢眾快把他拿下!“誰他媽的跟你單挑?上!”說罷,三個小混子一哄而上,看樣子是要圍殲趙山河。結果恰恰相反,這三個小混子被趙山河一個人給殲滅了。趙山河雖然很客氣地給他們出了道選擇題,但是,無論這三個小混子怎麽選擇,都會把這道題做錯。當年,學武術的人通常都認為自己是個大俠,講義氣。趙山河也講義氣,但隻對陳衛東一個人講義氣。當天晚上,趙山河就找到了正在鐵路工人文化宮打台球的三扁瓜。“誰是三扁瓜?”趙山河帶著三個人,走路大步流星,帶著一股風就進了鐵路工人文化宮。“我就是!”三扁瓜放下了台球杆。“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你得罪誰了嗎?”趙山河氣焰十分囂張。“我管你是誰!”三扁瓜挺不屑。“告訴你,我叫趙山河,陳衛東是我表哥。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嗎?”“有事兒說事兒,別他媽的磨嘰!”“別裝,容易受傷。”“小逼崽子,不就是來找我的嗎?別他媽磨嘰了!”三扁瓜說著走了過來。三扁瓜雖然身手不怎麽樣,但是生平最不怕打架。


    “單挑還是群毆?”趙山河又很紳士地習慣性問了一句。


    “單挑?挑飛你!”三扁瓜說著一腳就踹了過去。


    趙山河輕輕向後一閃,抓起三扁瓜的腳腕子向後一拉,三扁瓜當場倒地。趙山河緊接著朝三扁瓜身上亂踢,踢得極重。


    看樣子,趙山河是真想讓三扁瓜住幾個月院。


    趙山河的三個小兄弟成天跟著趙山河混,也有些拳腳,三扁瓜的兄弟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兩分鍾以後,台球室裏一片狼藉,地上躺著不住呻吟的三扁瓜和他的幾個兄弟。


    “記住!我打你就是個玩兒,劃你就是個船兒。以後沒錢別他媽的去我哥那兒窮得瑟!”趙山河扔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約9點左右,渾身是傷的三扁瓜去找正在趙紅兵飯店喝酒的劉海柱。這天,劉海柱和趙紅兵兩個人又喝多了,躺在旅館的三樓睡得很死,無論怎麽叫也叫不醒,隻有小北京還相對清醒。


    “三兒,怎麽弄的?”


    “申爺,下午我去鋼窗廠那邊溜達,和陳衛東罵了幾句,晚上他就讓他表弟來找我了。”


    “陳衛東,就是開‘青原鹿’的那個?”小北京雖然沒徹底醉倒,但也有七八分醉意了。


    “就是他。”


    “他怎麽就那麽牛逼?”小北京一向有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爺氣。


    “叫醒柱子哥吧。”


    “不用了,你看他倆還能起來嗎?我去吧!”小北京說。在二狗的記憶裏,這貌似是小北京唯一一次為趙紅兵以外的人出頭。小北京誰都不服,從來沒把哪個混子放在眼裏,但他到現在都不曾承認自己是個混子或曾經是個混子。因為,他雖然極擅長打架,但從來就沒想過要混黑社會,他打架隻是為了保證自己和趙紅兵不受欺負。他這次幫三扁瓜,最重要的是他有著一顆感恩的心。畢竟,在和李老棍子打架時,劉海柱和三扁瓜等人二話沒說抄起家夥就來幫他們;在和二虎打架時,三扁瓜又冒著風險把槍借給了他們。如今三扁瓜被打成這樣,他再不出手,也枉被大家尊稱一聲“申爺”了。盡管“申爺”二字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帶有開玩笑的意味,但小北京每次聽到都覺得十分受用。“我讓廚師熱熱菜,三兒你們在這慢慢吃,我一會兒就迴來。”小北京說完就走了出去。“申爺,行嗎?我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們先吃口飯吧。”小北京拎起頭盔走了出去。


    在打這次架之前的一個多月,小北京和趙紅兵剛剛買了台紅色的幸福牌摩托車。這摩托車噪音極大、車身很重、馬力很足,騎在馬路上很是拉風。小北京喜歡高速飆車,每天騎著這摩托車招搖過市。通常是,馬路上的人剛剛聽到摩托車發出的轟轟的噪音,轉身去看時,卻隻能看見小北京摩托車後麵冒出的白煙了,可見小北京的車開得有多快。


    唯一敢坐小北京摩托的就是趙紅兵,盡管趙紅兵不敢開得那麽快,但是他敢若無其事地坐在小北京的摩托上。他對小北京的為人和騎摩托車的技術有著同樣的高度信任,這是他倆無數次把性命交到對方手上才鑄成的無可比擬的彼此信任。甚至有可能,趙紅兵對小北京技術的信任要超過小北京對自己技術的信任。


    小北京和趙紅兵第一天把摩托車買來時,趙紅兵的三姐也在,小北京嚷嚷著要送三姐迴家。三姐從小沒少坐過轎車,但從沒坐過摩托車,感覺很新鮮,就上了小北京的摩托。不必說,肯定是一路風馳電掣。據說,那天小北京把趙紅兵的三姐送到她家樓下時,趙紅兵的三姐已經嚇得不會下摩托車了,呆呆地在摩托上坐了一分鍾後,放聲哭了起來,哭得花容失色。為此事,趙爺爺嚴厲地批評了小北京。


    忘說了,小北京送趙紅兵三姐那次,不但是三姐第一次坐摩托車,也是小北京人生中第一次騎摩托車。上車之前,小北京認真地看了一遍說明書,剛剛知道了哪個是離合、哪個是油門、怎麽掛擋。


    “你早晚得騎摩托上樹!以後別開那麽快了。”第二天,緩過神來的三姐對小北京說。


    “三姐,我還沒和你結婚呢,我能死嗎?”小北京癡癡地看著三姐那圓睜的杏目。


    “要想死得快,就騎兩腳踹。”趙紅兵笑吟吟地評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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