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沒有說話,也看不到臉,但薑宣卻能感覺到他笑了,而且笑意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深。


    這時季恪轉身朝殿門走來,薑宣下意識想躲,可轉念一想:躲什麽躲?有必要嗎?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於是他盯向季恪,一動不動地盯著,用氣勢洶洶並帶悲憤的眼神。


    突然看到他的季恪自然愣得停下了腳步。


    但神情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然後變得緊繃、冷漠,甚至有些麻木。


    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君後有事?」


    薑宣氣死了,頭一揚,眼睛看向一邊,才不答話。


    季恪微微蹙眉,片刻後道:「無事就不要亂走,尤其不要堵在朕的寢宮之外,甚沒規矩。」


    薑宣:!!!


    季恪居然跟他說這種話!!!


    正在震驚,季恪突然又大變臉,朝殿門內溫柔地說了聲「來」,一直藏著的傢夥便終於出來了。


    「你就呆在此處,哪裏都不要去,誰叫都不要走,中午朕迴來陪你用膳。」


    「草民遵旨。」


    季恪很滿意,這一次直接無視掉薑宣,徹底地走了。


    明威殿外隻剩下薑宣和那人。


    視野開闊,一旦看清,薑宣的腦門當即又挨了一記猛錘。


    淺綠色曳地綢衣,半束的發頂紮著暖玉小冠,低垂的臉上眉形溫柔,麵容清疏,眼角含愁……


    同曾經季恪要求他的一模一樣。


    還有那半束的發內藏著一根細辮的形製,亦與上次出宮籍田時,季恪趁他睡著,親手為他梳的髮式一模一樣。


    ……好,好得很。


    曾經他以為那些是身為君後的禮儀,曾經他以為那隻是季恪自己的一點喜好,曾經他更為季恪親手為他梳頭,還梳了那樣一個別出心裁的樣式而開心,以為他對自己很用心,誰知原來……


    明白了,一切他都明白了,所有那些曾令他感到困惑和無法解釋的細節在這人的出現下驟然迎刃而解!


    當真是好得很!


    這時那人走上前來,跪倒道:「草民白玉弓叩見君上。」


    ……白?


    ……玉?


    ……弓?


    薑宣的心猛揪了一下,睨了一眼那顆垂著的腦袋,一言不發地扭頭走了。


    他跟他沒什麽好說的。


    迴到明華宮薑宣就哭了。


    再也忍不住了,從小到大,哥哥對他無比地好,老師師兄師姐也極其疼他,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欺負過!


    他被騙了!


    騙他成婚!騙他的感情!騙他跟他洞房!


    他還傻乎乎地自得其樂!好蠢笨!


    薑宣趕走了所有侍從,獨個兒趴在桌上大哭。


    進宮以來和季恪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件重現,明明沒有多長時間,可他卻覺得經歷了許多許多,好像比在師門裏的十幾年都要多。


    但那全是假的。


    不過是給他人做嫁。


    季恪口口聲聲說喜歡他,說把他當作了天上的明月,說得人盡皆知,結果呢?


    白玉弓。


    「玉弓」不就是月亮嗎?


    「白玉弓」不就是白色的月亮嗎?


    從頭到尾,沒有一丁點兒是真正的他。


    沒有一丁點兒。


    薑宣的哭聲更大了,雙拳攥著,又氣又恨地砸桌麵,門外侍從們擠在一起,著急地問他怎麽了,還連聲勸他不要哭。


    怎麽可能不哭?!


    他恨死季恪了!


    想到這裏,腦中發出「叮」的一聲,薑宣爬起來揉了兩把朦朧的淚眼,一邊吸鼻子一邊從懷中摸出被保護得很好的準備送給季恪的手串。


    送什麽送,人家早就有了,才不稀罕呢!


    薑宣悲憤交加,狠狠一攥手串,起身推開屋門,在圍成一團的侍從們麵前使勁兒一揚手,侍從們一愣,下意識地隨著他的動作迴頭望去。


    「不許撿!」


    眾人一頓,轉而圍上來,關心的關心,哄勸的哄勸,端水的端水,更衣的更衣,幫忙擦淚的幫忙擦淚。


    ……


    整整一早上,明華宮雞飛狗跳,季恪那邊也好不到哪兒去,早朝與禦書房議事時頻頻走神心亂,既渴望著中午快點到來,又莫名地有些恐懼。


    好不容易挨到時候,迴到明威殿殿外,卻是一訝。


    「你……誰讓你跪在這兒的?!」他一把把白玉弓拉起來。


    白玉弓跪久了,雙腿酸軟,靠著季恪的力量勉強站住,怯怯道:「參見陛下,無人讓草民跪。」


    「朕不信,說實話。」


    天威之下,白玉弓隻好說:「是……清晨那會兒,陛下擺駕之後,草民向君後見禮,君後……沒讓草民起來。」


    他越說聲音越低,似是十分為難,但不妨礙季恪心中的火「蹭」地一下被點燃了。


    「陛下,其實君後他……」


    「不用說了,你先迴去歇著。」季恪吩咐儀仗不用跟來,獨自大步離開。


    -


    明華宮外。


    季恪剛跨進殿門,就見角落處一個宮女鬼鬼祟祟地蹲著,被他一嚇,「啊」了一聲跌坐在地,一手向後一背,麵容緊繃。


    季恪眼神冰冷,問:「手裏拿的什麽?」


    小荷目光閃爍,本不想給,可天子問話,又明顯搪塞不過去,便雙膝跪地,將手中的棕色手串攤開捧向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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