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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當,項姑娘。”殷玉珩說話不疾不徐,道:“別的不說,我隻知道落水狗就該低調,似項小姐這般伶牙俐齒的,小心禍從口出。我記得,益州錦城那邊的孟家,可是因為謀逆罪男丁被滿門抄斬,女眷則充入官府為奴為婢,之所以會有這個下場,還是因為一位孟姑娘說要還是先前蜀國會如何如何。項姑娘和幾位公子,千萬要引以為戒才是。”


    剛才還鬥誌昂揚的項姑娘,聽了殷玉珩一番話後,一瞬間泄了氣,身為楚國宗室遺民,在新朝最該謹言慎行,此刻有再多嘲諷的話也說不出口,萬一真把鄭家氣急到府衙誣告他們怎麽辦?能保住身家性命和一半家產已是不易,朝代更替,最悲慘的就是他們這些前朝宗親,一個不小心就會背上謀反忤逆的罪名。


    看到項玉燕被氣得說不出一句話,鄭玉妍可得意了,還是她姐姐厲害,一出手就打到七寸上了。“現在雨小些了,我們去看花。”殷玉珩把一把繪了桃花的油紙傘遞給鄭玉妍。鄭玉妍衝項玉燕哼了一聲,挽著殷玉珩的手走進綿綿的春雨裏。


    與驕橫的小妹不同,身為兄長的項建義抱拳鄭重的向殷乘風兄弟二人道歉,殷乘風本就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不過還是忍不住開口提醒:“我和我的家人可以不計較,但不表示別的有心人不會放在心上。項兄身在是非漩渦中,比我們這些外人看得更明白才是。告辭。”


    鄭家一行人離開之後,項建義便板著臉開始教訓不懂事的妹妹,但礙於還在外邊,許多話說不出口。項玉燕被長兄那“迴家算賬”的眼神嚇住,低下頭去不再說話,眼圈紅紅的,哽咽著快要哭出來。


    父親還是荊王時,她還沒出世,國破那年她出生,原本的安樂窩變得搖搖欲墜,隨時都有下獄砍頭的風險,她沒享過榮華富貴,卻要跟著一起倒黴,頓覺委屈的很,捂著臉嚶嚶哭泣。都怪明世安,要不是他帶兵攻破國都潭州,她還是楚國宗親,她會成為郡主,被江城一幹下女仰望羨慕,而現在她什麽也沒有,隻有看不到頭的戰戰兢兢的日子,未來,她看不到一絲希望。


    離開避雨亭,鄭玉妍把剛才的經曆一股腦的倒給殷玉珩。今日項家兄妹也出門賞花,但天公不作美,下了今春以來最大的一場雨,不巧平日裏互看不順眼的兩家人在同一個亭子下避雨,大的還好,小的是炮仗,一點就炸。


    項玉燕看到鄭玉妍就來氣,從她的名字,一直攻擊到她再嫁的娘,還有祖上不知在何處的爹。鄭玉妍又是個暴脾氣,於是兩個就吵上了,誰勸也沒用。


    “說我不配玉這個字,她就配了,我呸!”鄭玉妍對此耿耿於懷,玉妍和玉燕發音相似,為此項玉燕沒少陰陽怪氣的諷刺她,要還是過去,保不定讓她改名。


    “哼,難怪楚國才滅十年,這舊地的人就把小朝廷忘得一幹二淨,一個勁兒的誇今朝好。似那般霸道無理,誰念叨?”鄭玉妍狠狠地吐槽道。


    十年,可以忘記很多事,但還不足以讓一個國家被徹底遺忘,諸如曾經存在於北邊的燕國和西邊的蜀國,舊地的百姓以及曾經的舊臣,已經密謀了多次複國和起義,雖然失敗,但也算得上轟轟烈烈。至於楚國,江城作為曾經的舊地,城中百姓竟無一個念舊之人,說來也是楚國皇室太過昏聵不得民心之故。


    南方富庶,多是偏安一隅,不思進取之輩,曾經的楚國項氏便是如此。曆代皇帝不思治理國家,隻知享樂,下邊官員投其所好,收刮各地民民脂民膏,幫著選美填充後宮,據說潭州的皇宮修得奢華無比,後宮佳麗有萬人之多,皇家宗親們吃的是珍饈膏粱,用的是金銀,哪怕是湖裏的石子兒,也是昆山玉石製成,至於臣屬,自是有樣學樣,個個家中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富了官宦皇室,苦了百姓,據說當年明世安帶領大軍攻陷潭州,收刮出金銀玉器無數,比燕國和蜀國都多,今朝國庫充裕豐盈,大半是楚國的功勞。不說潭州,隻一個東湖便可窺見一斑。


    項玉燕的父親項鴻承襲荊王爵位,這東湖原是荊王府的私家園林,其中廣種珍奇花木,亭台樓閣遍布各處,可謂雕牆峻宇。新朝建立,東湖便朝百姓開放,成為遊樂賞玩之地。後來修江城官府衙門,諸多名貴用料,還是從此地拆去的。現在的東湖染上市井煙火之氣,卻依舊可窺見當年的精致奢華。


    後來楚國國滅,舉國百姓拍手稱快,至於曾經的荊王極其後代,則是江城百姓重點監督的對象,要有半點不臣之心,無需官府出手,老百姓就能將其打死。


    項家和鄭家不對付,還是因明世安之故,若非明世安等人帶兵滅了楚國,他們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貴族,而非現在落魄潦倒、夾緊尾巴做人的市井小民。項家恨殷乘風等人入骨,卻不敢動手報複,是以這些年來維持著和氣,但項玉燕是個藏不住的,一見到殷乘風兄妹就火力全開,且屢敗屢戰。


    “楚國被滅是老天長眼,他們自作孽不可活,我們不用管。”殷玉珩說,現在江城內還流傳著曆代荊王的傳說,她聽後也是慶幸,幸好楚國沒了。


    “還說大哥這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斷子絕孫!是可忍孰不可忍!”殷乘風在鄭玉妍眼中近乎完美,從不允許任何人詆毀。但卻他的婚事上,辯解起來很是無能為力,隻盼著他快些破了謠言,把嫂嫂娶迴來。


    殷乘風現在二十歲,殷秀娥在他十六七歲時便開始張羅他的親事。他人長得高大俊朗,加上家有豐產,於婚事上很是搶手,但接連說了幾門親事,要麽對象莫名其妙的生病去了,要麽就突然出事,於是江城便有了他克妻的傳言,就算再眼紅殷秀娥的錢財,但也不敢拿女兒的命去賭,是以殷乘風的婚事就這麽耽擱下來。


    殷秀娥急得團團轉,擔心兒子日後真成為孤家寡人,就到附近有名的道士先生那裏給殷乘風算命,結果說他是大富大貴之命,將來定會成一番氣候。至於姻緣,倒沒克妻那麽嚴重,隻是命裏不該早娶,等他功成名就之後,姻緣自然就來,至於具體如何,道士先生沒說。


    得了好結果,殷秀娥自是喜出望外,但為了不影響他的前程,便隻和家人分享這份喜悅,外人麵前未透露一分一毫。


    “大哥那樣的人,何愁娶不到好妻子?外麵那些人的話不必放在心上。”殷玉珩自是清楚的,打臉就該讓人無話可說無可辯駁才好。


    “不說那家子了,我們去看花。”鄭玉妍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走到長堤上看到雨中的櫻花等,將剛才的不忿拋誅腦後。


    雨中的景致不遜平常,漫步花樹下別有一番興致,總算不虛此行。迴到家時是中午,正好雨停。莫大娘正好做好午飯,姐妹兩個見了便幫著端菜盛飯。


    下午雨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來,出不了門隻得在家待著,鄭玉妍坐殷玉珩身邊,雙手捧著腦袋看施予調箜篌的琴弦試音色。“明天拿到琴行去修吧,需要換幾根弦。”檢查一番後,施予說道。


    “也好,我順便淘幾本曲譜迴來。”殷玉珩把箜篌收好,一架豎箜篌三十兩銀子,放尋常人家不會花這麽多錢來給女兒培養一個不中用也不中看的愛好,不過殷秀娥不同,隻要兒女喜歡,隻要陽光正麵她都支持,最主要的是她有錢。是以殷玉珩上一世的愛好得以在這一世延續。


    鄭玉妍尤其羨慕,當初也跟著學了一段日子,怎奈她不通音律,又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最後隻得放棄。“都是一個娘生的,差別怎就那麽大呢?”她再次感歎說,很羨慕殷玉珩這一技能,兩相對比之下便有些自卑。若非她是個大大咧咧心寬的性子,否則一定嘔得要死。


    每每聽到鄭玉妍的感歎,殷玉珩心裏發噓,她也就仗著多活了一世的優勢了。但這種事又不能公諸於眾,還好,這孩子看得開。


    “阿妍也很聰明,不必羨慕阿珩。”同一句話從施予嘴裏說出來,分量和可信度都增加了幾許。鄭玉妍聽後很快笑逐顏開,厚顏道:“就是,論功夫廚藝和打算盤,姐姐就不如我。”


    “字練得如何了?上迴教你的《論語·學而》篇會背了嗎?”檢查過箜篌,施予又問起姐妹兩個的功課來。殷秀娥雖是市井婦人,卻也識字,做生意時少吃了許多虧,她深知有文化的好處,便讓兩個女兒跟著兄長讀書習字,施予被委以這項重任,在讀書上學之餘,教她們兩個。


    不過施予要走科舉這條路,花太多時間在這上麵對他不利,是以“一點就通”的殷玉珩學過之後,再教鄭玉妍,如此一來倒省了不少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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