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末一睜眼,入眼的就是強烈的白瓷光線和潔白的天花板。


    “這是哪兒?”陽末口幹舌燥,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些拘謹。


    “你發燒到暈倒我送你來的醫院”顧以灼放下手中的手機看著陽末坐起身來,“陽末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發燒不去醫院去打工,如果今天晚上我沒有應遲語約的局,你怎麽辦?你是準備死在那讓我給你收屍嗎?”


    顧以灼的表情異常的平靜,眼底漆黑的沒有一點波瀾,如果不是一張微動的嘴,不然也難看出顧以灼的意思。


    陽末的燒才退,現在手背上還打著點滴。生病的人本來就比平常更要聽風就是雨,一點大聲的話都聽不得,聽了就委屈。


    由於現在顧以灼的模樣和陽末心中阿以的反差太大,他不喜歡這個麵無表情,冷靜到可怕的顧以灼。


    陽末拉了拉自己胸前的被子,又背對著顧以灼躺下了。這一次他還把被子蓋過頭頂,反正也悶不死,意思就是他不想跟顧以灼說話,他要睡覺了,別吵他。


    你還可以再成熟一點嗎?


    顧以灼被陽末一係列的動作弄得啞口無言,他之前去別人家玩的時候看到過那人的小侄子鬧脾氣。


    怎麽個鬧脾氣法?和陽末剛才一模一樣。


    其實顧以灼完全是因為擔心陽末才會說出那種帶刺的話,就生怕有下一次。


    擔心則亂,所以顧以灼的語氣不由得冷了些。


    陽末躲進被子裏之後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像被定在那裏似的,那架勢顯然就是在鬧脾氣。


    顧以灼才說了那麽傷人的話當然也不可能當下就直接服軟。


    所以兩個人都這樣僵持著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像座活化石,此時空氣中透著安靜。


    時間一長顧以灼就忍不住了。


    太艱難了!哪有這樣受罪的?他幹嘛要和陽末坳,陽末還生著病呢!一個小時前還坐在急診室門口信誓旦旦的說什麽‘哥哥最重要’,都被忘到狗肚子裏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道歉!道歉就是了,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哥哥!


    “對不起。”


    顧以灼:“......”是誰!?是誰幫他說的!


    他給陽末半的是獨立的病房,裏麵應有盡有,不會時不時的有別的監護人來串門,休息環境也不是一般的好。


    當然,病房裏除了陽末和顧以灼就沒有別人了。


    顧以灼極度確定自己剛才沒有說謊,他也不相信鬼神的傳說,所以......


    “阿以,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陽末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動,隻是從他的被子裏傳出了一陣陣悶悶的聲音。


    “其實之前看到我媽寄給我的那封信時我挺高興的,這還是我長這麽大他們第一次來找我,雖然我也很氣他們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要把我放在那裏,但是他們真的是我僅有的、能夠讓我感到溫暖的親人。”陽末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按照我媽給的地址去到那邊之後才知道,是因為我爸爸生病需要很大的開銷,不得已才把我放在孤兒院的。這個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就算是這樣省了一筆我需要的開銷,爸爸他還是在我進孤兒院的第一年冬天死在了醫院裏。”


    “我去找我母親的時候,我媽她也患上了癌症,但她和我爸不一樣,媽媽她得的是胃癌。”


    “阿姨,雖然他們沒有盡到養我長大的義務,但如果沒有他們的話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裏對不對?”陽末的被子動了動。


    “對。”


    “她是我的母親,我媽媽她得了癌症我是不是應該去賺錢幫她治病?”


    顧以灼動了動嘴唇,終於把嘴邊的不對給咽了下去,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對。”


    “所以我每天都去打工,我也不想休掉我的業業,阿以你是知道的,學業對我來說你是知道的,我真的不想可是我媽他需要我,我沒辦法迴來,我得照顧我媽。”陽末說到這裏的時候情緒有些崩潰了,聲音也變得有一些沙啞。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對不起,對不起阿以,我不是故意要騙你,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和叔叔阿姨的。”陽末在被子底下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枕頭裏。“我隻是不知道怎麽跟你們說,如果我直說的話,叔叔阿姨一定會說要幫助我們的,我知道叔叔阿姨很善良,但是他們沒有那個義務啊,我都在你們家生活了那麽久,吃穿用度都是用你們的,我怎麽會好意思再讓你們花一筆不菲的費用啊?本來欠他們的就多了,如果在借助他們的能力的話,那麽我以後要怎麽把這些還給他們啊?我沒有這個能力我做不到,我還不了。”


    陽末的情緒這會兒已經徹底崩潰了,埋藏在心底裏不敢向任何人傾訴的話此刻也脫口而出。


    陽末的失控來的迅猛又猝不及防。也該,壓抑了那麽久,現在總算有一個出口發泄出來了。


    顧以灼被陽末所說的話震到愣愣的站在原地,腦袋裏麵一瞬間都是白白黏黏的漿糊。他突然發現他和陽末認識了十年,他好像還是不太了解陽末。就比如說剛才陽末說的那些東西,都是顧以灼不知道甚至想都沒有想到過的。


    他從來不知道陽末的心裏一直抱著這樣想法,他一直以為他和陽末已經是一家人了,但是陽末卻好像不是這麽想的。陽末就像是沒有長大的小鳥需要一個庇護,等到他有能力的時候在償還這份恩情。


    可是......我們不是這麽想的啊。


    如果顧以灼沒有把陽末當成親人的話,發生這種事情他早就跟陽末老死不相往來了,還有他的父母,自從陽末走後就三天兩頭的念叨陽末,那關心程度連顧以灼這個親生兒子都比不上。


    顧以灼不知道為什麽陽末會有這種想法。


    一時間,顧以灼心裏一直揪著的結鬆開了。


    其實這件事誰都沒有錯,隻是碰巧在那個時候陽末的母親寄來了一封信,又碰巧陽末的母親得了癌症,陽末不得已修了學業去打工幫他的母親治病,這是因為陽末有責任心、善良,這不是陽末的錯。


    陽末的脊梁骨不是一般的硬,他能一聲不吭的受了那麽久得苦,迴來之後又被一無所知的顧以灼誤會,這樁樁件件都可以看出陽末很要強,顧以灼沒有辦法想象陽末那一年是怎麽過來的。


    高強度的工作,陽末說他好累,顧以灼聽進去了。但他不敢細想陽末那一年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不敢想,陽末也才比他大一歲,憑什麽陽末就要受這樣的苦,顧以灼的鼻尖突然酸酸的。


    陽末把自己最陰暗、最不堪、埋藏在心底深處被一塊巨大的隕石死死壓著的秘密說給顧以灼聽。在說完之後的幾秒鍾時間陽末有些後悔一時嘴快,但更多的是吐露心聲之後的坦蕩。


    就這樣吧,再差能差到哪裏去?


    一時間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在說話,就跟陽末剛醒那會兒一樣,隻不過這一次的空間中多了一分不可思議和害怕。


    沉默是金。


    “陽末你給我起來!”顧以灼率先有了動作。


    “幹嘛?”陽末不知道顧以灼要搞什麽幺蛾子,他懶懶的躺在床上不想動,其實就是眼眶紅不拉嘰的模樣他不好意思見人。


    “你tm給我起來!”


    顧以灼見陽末沒什麽反應,直接上手憑著直覺,力道不輕不重的抓住窩在被子裏陽末肩膀,用外力把陽末給扶了起來。


    陽末還來不及說什麽,連通話的眼眶都沒來得及遮就被顧以灼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打斷了。


    “你先別說話!”顧以灼吼了一聲。


    陽末掙紮的手臂下意識的停了下來,顧以灼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可能有點兇,他不敢看陽末的眼睛,盯著純白色的被子說話:


    “先聽我把話說完。”


    陽末沉默著不動,眼神示意著顧以灼繼續。


    其實要是剛才讓顧以灼頭腦一熱直接說下去他還知道說什麽,但現在他小冷靜了一把就把想要說的話忘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顧以灼在陽末的注視下小聲的說了出來。


    “陽末,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會讓你覺得我們想讓你換我們什麽又或者說是你誤會了我們想讓你還我們什麽,不管怎樣,我可以保證我和爸媽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讓你還給我們什麽東西,我們從始至終都覺得我們幾個是一家人不需要什麽還不還的。”顧以灼表情很鄭重,語氣很嚴肅。


    “既然話都已經坦白到這份上了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其實之前我的確是怪你騙我、怪你沒心沒肺,但是等心裏那一陣不理智的怒氣消掉之後我真的腦袋裏全是我和你小時候的畫麵,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對你是一點都怪不起來。”


    顧以灼直話直說。


    “還有那天在小賣部前麵。”顧以灼說到這裏的時候有些猶豫了,但又想了想話都說到這裏了,在藏著就沒意思了,“那天我想找你道歉來著,就是剛開學那幾天我態度不好,看著你就給你甩臉色,我覺得這樣做不對。”顧以灼說話的嘴頓了頓,表情有些別扭。


    “但是,也是事出有因的!”顧以灼突然大聲起來,“至於什麽原因你自己心裏知道。”顧以灼委屈的瞪了陽末一眼,但一點都不兇狠,很像在撒嬌。


    陽末默不作聲。


    “不過我沒有當麵通知你也該想到這是一種可能性。”他有點不服,但也承認了。


    不得不說,顧風清把顧以灼教得怪正直的。


    “咳咳。”顧以灼咳了兩聲,結束了有點肉麻的坦白。


    “總而言之......你是我們的家人,不要再想著欠我們什麽了,出了事身後有我們,不要在想著自己硬扛!”顧以灼前麵說的小小聲跟蚊子叫似的,最後一句話直接大聲了起來。


    不過顧以灼還有一句小聲的嘀咕,不過陽末聽得不太清楚,就聽到什麽“很......歡”。


    家人?身後有他們?


    我可以嗎?


    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說好聽點是福利院說直白點是孤兒院的地方,他去之前那家孤兒院還和和睦睦的,他去之後就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幾間不知真假的事導致孤兒院關門了,那些老板無處發泄就拿小孩子出氣,陽末這個去不久的就撞槍口上了。


    後來他就去了另外一家孤兒院,被那邊的小孩子欺負但是院長奶奶會護著他,直到他被顧氏領養。


    陽末沒有接觸過直白的母愛,也沒有接觸過父愛的寬厚。


    雖然這樣有點矯情,但陽末真的挺想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至親。


    他的心髒因為顧以灼說的一句話有劇烈的跳動了一下,而後又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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