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就此不敢再睡下去,哆哆嗦嗦給洛馥又上了幾炷香,去外麵忙活去了。


    到了辰時,諸般事物大抵準備完畢了,前來拜祭的人也已基本到齊,眾人依親疏遠近挨個叩首。而後竹音以泥盆砸碎在地,眾人哭聲大起,四個挑夫抬起棺材,率先出了門去,而後兩婆子攙著江氏跟在後麵,竹音行在江氏身後,麵色紙白,雙眼呆滯沒什麽神彩。


    鏡月混在後麵送路的隊伍裏,時不時踮起腳來看著竹音的背影,生怕她做什麽傻事。


    他一閉眼麵前似乎就是竹音那雙微微發腫,格外決絕的眸子,此前他怕江氏對竹音不利,現在卻是更怕竹音為了給她哥報仇做出什麽不可挽迴的事來。


    到了洛家祖墳,眾人看著洛馥的棺木下葬後,江氏作為亡者之妻,竹音作為亡者之胞妹,至親至近,跪在碑前再次給洛馥磕頭行大禮。


    隻聞那江氏跪在墳前哭道:「夫君啊,你這一去了,便是把我的魂也勾了去啊……你若是還能給我留個一兒半女,便是也叫我有個念想,將我拴在了這陽間濁世裏,如今孤苦一人的,我一個柔柔弱弱,實心實眼的,倒叫我是怎麽活?我知道你心疼妹子,倒勝於我這個做媳婦的,你且放心去吧,便是我餓死嘍,這剩下半塊窩頭,也給竹音留著呢。畢竟我一個外姓人,能陪著你熬了這十幾年,算是我的福分,日後……泉下見你,也算有臉的。」


    江氏伏在地上哭得起不來身,被兩婆子徑直架走了。


    邊上人聽著這話,想這洛老大是個一向體弱的,不然也不至正當壯年纏綿病榻,生不出孩子倒也不怪江氏,反覺得江氏還要帶著掃把星妹子,實在不容易。故而不少抹眼淚的。


    可這是不明就裏的外人愚見,江家姻親何嚐不知道自己家潑出去的這瓢子水是個什麽路數,好在自小便有一張巧嘴,這一番話說得叫人憐惜,是不是這麽個情況,也就是騙騙外人。她們家倒真怕江氏容著那小姑子,論起來那小寡婦的確是克人得很,若也把江氏剋死了,可惜了洛家值八百兩的房子和幾塊田契。


    江氏哭罷,竹音也上前拜了拜,嗓子早噎了住,一句話也擠不出來,淚也流的幹了,隻是紅著倆爛桃似得眼,悶聲起身再拜四次,又自己爬起來,去給先父母行禮去了。


    這邊算是完事了,外人撕了孝便跟著主家迴到宅裏吃飯,門前跨了火盆除了晦氣,進到宅中等著開飯。


    洛家的院子還算不小,幾十口子人坐在院子搭的棚子下麵三兩閑聊。


    過了一陣子菜開始陸陸續續上桌,雖然菜色簡單,但因眾人碌碌了一上午早已餓了,鮮蔬清炒反倒使人食指大動。


    開席前,依著本地風俗,因長兄身故,竹音作為幼妹,理應與她大嫂江氏奉茶的,江氏再還茶與竹音,算是舉家和睦。


    竹音獨自在廚房忙著飯食,江氏在前麵照應著賓客。鏡月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竹音後麵,一直看著奉在茶盤上的兩盞釅茶。


    「茶色為何這麽深?」


    竹音愣了一會,應道:「大嫂沏的,我怎麽知道。」


    不想江月一把推上了房門又鎖死了,握住了竹音拿鏟子的手,低聲道:「音兒,別做傻事了。」


    鏟子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竹音想把手掙出來,不想鏡月本沒那麽大的力氣,自己用力太大反倒踉蹌退了一步,被鏡月摟著腰扶住了。


    竹音麵上一紅,撇開臉皺眉道:「把手放開。」


    待到鏡月退到了一步開外的地方,竹音才壓著聲音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路數,偏要來管我,你何嚐知道我心裏裝的都是什麽?我哥哥死了,她都做了些什麽好事?現在四處賣人情,豈不是□□立牌坊的,你也要我裝看不到,等著她把我也藥死了是嗎?」


    竹音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包藥粉扔在灶台邊上,麵色脹得赤紅。鏡月見了垂眸搖了搖頭,問她:「所以那茶是你準備的?你非要在這時候要她的命?」


    竹音無言,隻是看著那包藥魔怔了一般。


    「音兒,我在玉溪山有所小院子的,你若是不嫌棄,我們隨時可以走。我雖多病,卻不用你照顧的,反倒是家裏雖有不少銀錢,但缺人打理。那時候你想怎樣便怎樣,隻要你好好活著我就開心的。我看人一向準,你敢說你對我沒半分情意?你這般哪裏是報復了江氏,分明是毀了自己罷了。」


    竹音止了笑容,看了一眼江月,垂眸落了會兒淚,「我是個嫁過人的,配不上你。你絕非是尋常之人,也該找個出挑的清白姑娘,我如何不知道你並非騙我,我今且答應了你不生那害人之心,但終究你我無緣的。」


    她說罷,從地上撿起鏟子洗了,又一心翻著鍋裏煮著的蘿蔔,沒有任何聲息,隻是肩膀一抖一抖的,倒令鏡月見不得地心痛,隻好隨手端了個菜出門去。


    說來也奇,那時候他與竹音僅一麵之緣,倒叫他醒來夢著總是記著她的樣子,記著那滿眼的紅,自己躺在她懷裏。


    平生見人隻見其惡,鏡月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可竹音滿眼是淚,滿身是血的,這是她哪門子的惡?


    照顧病兄數載,還要忍著嫂子鄰裏的惡言相向,她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口口聲聲和他說自己不是清白的身子配不上他,鏡月苦笑,是誰告訴她嫁過人的便是不清白?寡婦又怎樣?有人嘲為白虎星掃帚星又怎樣?總之那般人皆入不得他眼反倒令他作嘔,而鏡月眼裏無非僅僅隻有一個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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