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沿著木階而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盡頭,趙璞之也沒有收迴目光。


    待腳步聲消失,他才走迴床榻邊。上麵鋪陳的錦被繡枕已燒成了焦炭,趙璞之毫不在意地拈起一撮灰,放在鼻端嗅了嗅。這錦被是蘇若蓋過的,他似乎執著地尋覓著蘇若甜美的氣息,竟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隻是入口除了焦苦澀意再無其他,趙璞之驟然捶床而起,將礙眼的幔帳一氣扯下,曾經豪華富麗的拔步床頓時轟然塌陷,就像他對蘇若的覬覦,明明唾手可得,如今卻灰飛煙滅。


    ——


    蘇若迴到客棧,驚訝地發現慕容嫿和折倫竟也是剛剛迴來,更糟糕的是,折倫還受了傷,左肩有道一紮長的刀口,傷口頗深,雖敷了厚厚一層金瘡藥,還是不斷滲出血來。


    好在慕容嫿是在戰場上廝殺慣了的,對處理刀傷劍傷向來有一套,她用鋪了藥粉的棉布將折倫的傷口緊緊纏住,裹了一炷香的時間,再看果然止住了血。


    一通忙亂下來,幾個人已是人困馬乏,但慕容嫿還是強撐著將她二人此行遭遇撿要緊的告訴了蘇若。


    原來,折倫不知從什麽門路得知南詔王宮裏正在修建一座佛光台,每日有四五十個工匠從西北角的稚門進出。折倫弄到了兩張修建佛光台的腰牌,帶著慕容嫿混進了南詔王宮。


    折倫果然是深藏不露,他似乎對南詔王宮的路了如指掌,很快二人就將目光鎖定在了禦花園一角的暴房中。這暴房乃是曆代南詔王豢養猛獸的地方,可眼前的暴房卻是一片安靜,仿佛裏麵的老虎黑熊都睡死了一般,折倫和慕容嫿守了半宿,竟然連一聲咆哮都沒聽到。再看暴房門外有重重禁軍把守,就連對進去送飯的宮人,都要搜身查驗。估計大燕使團裏還活著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被囚禁在此處了。


    慕容嫿和折倫勢單力薄,絕不能硬闖,他們並不著急,隻暗地裏埋伏著等待時機。終於到了後半夜禁軍換崗的時候,護衛之人個個皆有些困乏,此時暴房的守衛最為薄弱。折倫在距暴房一射之地的樹叢後麵,果絕地扭斷了一個落單禁軍的脖子,慕容嫿默契地換上這個倒黴禁軍的衣服,將帽簷壓得極低,孤身一人走進了暴房。


    約莫一刻鍾後,久到折倫快要按捺不住焦急煎熬的心情,想要冒險闖入暴房接應慕容嫿之時,慕容嫿終於低著頭從暴房的門口走了出來。


    大燕使臣果然被關在裏麵,其中一位姓顧的郎官認出了慕容嫿,擦身而過之時隔著獄門塞給慕容嫿一封求救手書。這封血書寫下了南詔王蒙舍在驛館中對大燕使團下藥,並關入暴房的經過。這是蒙舍公然挑釁大燕,暗中反叛的鐵證,蒙舍就是再狡言善辯也賴不掉了。


    慕容嫿收好血書,與折倫急著出宮去。沒想到就快走出稚門之時,許是那個被折倫扭斷脖子的禁軍的屍首被人發現了,南詔王宮忽然傳令各宮門立刻關閉,隻進不出。眼看兩人要被困住,也顧不得許多了,須臾之間便握住匕首,上前殺了個守門軍士措手不及,在一片慌亂中逃出王宮。


    慕容嫿又怕甩不掉身後的尾巴,牽扯出蘇若和還在躲藏的柳暮江,便和折倫迂迴了一夜,最後躲進了一個破廟裏,好在這是個乞丐窩,魚龍混雜,髒亂不已,她二人穿上乞丐的粗布衣裳,在臉上抹了層黑灰,終於躲過了追兵。待再三確認安全後,慕容嫿才發現折倫為了保護自己竟受了傷,忙將折倫帶迴了客棧。


    此番行事,雖探得了大燕使團羈押之處,又拿到了蒙舍反燕的證據,可也打草驚蛇了。當天鄯闡城再度宵禁,各城門嚴查進出行人,數隊巡防士卒和禁軍在大街小巷不斷搜捕著,弄得人心惶惶。


    客棧裏已非久留之地,好在慕容家的暗樁已將一行人送到鄯闡城中的一處錢莊,這錢莊明麵上是鄯闡城一位德高望重鄉紳的私產,暫時不會有官兵查到這裏。更巧的是,錢莊距離金竹公主的府邸竟然不遠,一個在雞鳴街,一個在錦裏巷,中間隻隔著一座風雨橋。


    雖然暫時得了安穩,但蘇若和慕容嫿都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去安息求救的侍墨還沒有迴來,可即便他帶迴了援軍,麵對鄯闡城草木皆兵的形勢,最好的局麵也隻能是四五十個破虜先鋒假扮成百姓混進城來,伺機暗殺蒙舍。畢竟兩國還沒鬧到公然撕破臉的程度,安息軍沒有接到聖命,也不敢冒然令大軍行動。再說鄯闡城城高水深,易守難攻,即便大燕兵臨城下,短期內也未必能討得便宜。


    所以為今之計,蘇若和慕容嫿急於見柳暮江一麵,畢竟他是多謀善斷的能臣,若是將公主府外的消息告訴他,興許他能想出一個裏應外合的妙計,解了鄯闡城的危局。


    好在有錦衣衛指揮使趙璞之相助,蘇若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那便是昌邑堂的首飾匠人,蘇若打算明日便帶著自己製的釵環前去闖一闖公主府。若是能蒙混過關,興許就能見到柳暮江。


    慕容嫿擔心趙璞之心中有詐,可蘇若覺得雖然趙璞之對自己的不軌之心令人作嘔,他本人又是個陰險世故的酷吏,可如今他既已被迫與慕容嫿合謀,他們雙方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隻有齊心合力對付蒙舍,才能在陛下麵前交差。


    蘇若向來有商賈的精明,為了心中的利益,她可以錙銖必較,也可以虛懷若穀。如今對於蘇若來說,最大的利益便是柳暮江的安危,隻要能護住她的夫君,她自是能屈能伸,絲毫不介意從趙璞之身上借力打力。至於之前的恩怨,等迴了大燕都城,再和趙璞之慢慢地算賬。


    ——


    第二日,蘇若身穿青衣布袴,髻上纏了一段碧青絛巾,十足南詔國女子的裝扮,帶上幾隻珠釵,便沿著風雨橋,向金竹公主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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