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闡城內的章台閣是西境最大的煙花之地,原本隻有絕色的妓子,可後來為了討好金竹公主閣羅鳳的嗜好,竟大興土木修建了南北兩苑,蓄有麵首三百人,專為天下貴婦迎來送往,其中的翹楚自然會先送到金竹公主府上。


    久而久之,南北兩苑的名氣竟後來居上,甚至還有不少自視才貌非凡或天賦異稟的年輕人自願進入南北兩苑,想要經此捷徑給閣羅鳳自薦枕席,一心想著若是得了她的青眼,便能即刻雞犬升天。


    更何況閣羅鳳並非一個隻知皮膚爛淫的女子,她對於才華出眾之人獨具慧眼,在朝堂之上也頗有實權。南詔王朝中有不少官員便是她從自己的麵首中提拔上來的,若是能得到如此集美貌權利於一身的女子做靠山,年輕公子自然不必再寒窗苦讀便可一步登天,這等誘惑,又有誰能拒絕呢。


    柳暮江和侍墨正是被誤打誤撞地當成了章台北苑進獻給閣羅鳳的麵首,進入公主府,幸運地躲開了南詔的追兵。


    為今之計,隻有既來之則安之,在公主府中隱藏身份,做個不被人注意的麵首。柳暮江想著,這群麵首在閣羅鳳眼裏不過是些消遣的玩意兒,總會有喜新厭舊的一日,也許再過些時日,章台兩苑便會送上新人,到時他和侍墨這兩個未得寵的舊人便會被遣送出府。介時,他二人以章台北苑麵首的身份便可想辦法出城去了。


    侍墨擔憂地搓搓手:“柳大人所說固然不錯,隻是以您的相貌方才已引起了公主府管事的注意,隻怕明日就要命您去侍奉金竹公主了,如此一來,您如何能全身而退?”


    柳暮江揉了揉奔波了半宿依然酸痛的小腿,道:“我自是不會出賣色相以身侍敵換取安穩的,放心,我自有辦法。”


    ——


    第二日晌午,公主府家令果然命人前來要給柳暮江梳洗一番,言明要去陪公主宴飲。柳暮江用錦被蒙著頭,隻推脫說去不了。


    前來傳喚的媽媽已然黑了臉:“公子好大的麵子,莫非要家令大人親自來請,才肯去嗎?”


    一旁的侍墨忙賠笑道:“這位媽媽莫惱怒,現下莫說是家令大人,就算是金竹公主尊駕親自前來,我家公子也不會相見。”


    眼見媽媽眉毛倒豎,恨不得立時上前掀開柳暮江身上的錦被,侍墨躬身解釋道:“不是我家公子無禮,實在是他昨日不知吃了什麽,今早醒來整張臉都紅腫得嚇人。他如今這副尊容實在不敢去侍奉公主,若是如此陋顏驚了公主的駕,莫說我家公子的性命不保,隻怕就連家令大人也要挨罵。您若是不信,不妨親自去看一眼,隻是莫要嚇著您老人家。”


    那位媽媽撇了撇嘴:“我活了大半輩子,醜的俊的識人無數,還能被一個年輕厚生嚇住不成。”說完,上前便一把掀開了錦被。一見被下柳暮江的真容,竟接連後退了兩三步,嘴裏叫著“哎呦,我的媽呀”,若不是侍墨在旁邊扶住,隻怕早已驚得坐在了地上。


    此時的柳暮江躺在榻上,臉腫的竟像是個發麵的炊餅,麵上布滿紫紅色的淤痕,乍一看去,比豬頭也好不到哪兒去。


    媽媽終於定住了心神,她昨晚在中院見過柳暮江一麵,不禁惋惜地說道:“既然如此,這位公子就先好生休養吧。我這就命公主府的醫官來給你看看,你可是家令大人親自看中的人,早一日養好病,也好早一日去服侍公主,到那時,你離這潑天的富貴也就不遠了。”


    柳暮江也不言語,隻略略抬手致謝,便又蒙上了被子。


    媽媽隻當他是因痛失天賜良機心裏鬱悶,也不在意,便出去了。


    媽媽前腳一走,侍墨便騰地挪到門口,關死了房門,又奔迴柳暮江的榻邊,道:“大人,她已經走了。”


    柳暮江複又掀開被子,起身坐了起來,覺得有些氣悶,深吸了一口氣。


    侍墨道:“大人在路上采的銀線葵果然有奇效,服下不過一個時辰,臉就腫了起來。”


    柳暮江道:“我是隨使團經過景邁山路時,無意中在山腳下發現的此物,當時隻覺得它頗像中原已經絕跡的草藥銀線葵,便隨手摘了幾株想迴都城後與醫書上的記載比較一番,不想今日竟派上了大用場。這銀線葵性烈有毒,若是服用少許可祛除寒毒,可若是過量服用便會麵生紅疹,腫脹不堪。”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藍湛湛的雲天,自言自語道:“但願再過幾天,咱們就能被遣出府去,畢竟我手中的銀線葵也隻夠維持七日的。”


    ——


    就這樣,柳暮江天天躲在房中養病,公主府家令派府中的醫官日日親自來給他診脈開方,隻盼著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美郎君快些消了腫,恢複昔日俊美容顏,能早一刻前去給公主伴駕。麵對如此尤物,公主自然展顏,到時也少不得重賞他這個家令。


    可令家令失望的是,醫官雖兢兢業業地給柳暮江診治,可柳暮江的臉竟沒有半分好轉。七八個醫官天天圍著他服藥、針灸、燒艾,甚至差點連西南巫術都用上了,可絲毫未見起色,眾人一籌莫展。


    最後,醫官隻得對家令迴道,柳公子這個症狀如此頑固,隻怕是水土不服所致,他本是北地人,乍來西南濕暖之地,地氣不調,脾胃失合,邪氣淤積,不是一時半刻便能緩解的,唯有慢慢調養,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方可消腫。即便臉好了,隻怕上麵的瘀斑也不能完全消失,難以恢複如初了。


    家令見諸多名醫都對柳暮江的怪病束手無策,也隻得自認倒黴,便漸漸對柳暮江不聞不問,將心思放在其他麵首身上。


    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得飛快,今日已是柳暮江和侍墨混入公主府第七天的清晨,又到了該服用銀線葵的時辰了,他手裏的銀線葵也隻剩下最後一株了。


    他將整株銀線葵的葉子嚼碎咽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的麵部便泛起熟悉的刺痛感,這是藥效發作了。隻是若是明日,他還無法出府,臉上的異常很快便會褪去,若是被公主府的人發現,將他送到金竹公主麵前,隻怕會暴露他大燕使臣的身份。


    柳暮江悄聲對侍墨說道:“要是到了今晚安寢的時候還沒有消息,你我隻得鋌而走險,趁著今晚溜出府去。到時我在屋子裏放把火,將院裏的下人都引過來,你穿上仆人的衣服,趁亂逃出去。拿著我的印信出城去大燕邊境的安息城找到守軍,將鄯闡城內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他們,守軍必然會派兵來救。”


    侍墨死命地搖著頭:“大人,要走一起走。”


    柳暮江垂眸:“兩個人太過顯眼,再說這公主府表麵看來醉生夢死,可守衛森嚴。你年紀小,扮成仆童溜出去還容易些,就算被抓住了,便說是後院公子屋子起火,你隻顧跑出來喊人,一時心急迷了路,也能蒙混過關了。”


    他接著正色道:“侍墨,此事事關重大,關係到我大燕的邊陲安穩,你萬不可瞻前顧後。”


    侍墨強忍眼淚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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